袁叔万听着外边的声音,没有抬起头看向赵慎,只是低着头,神色也被掩藏了起来,其他人根本看不出他如今的神色。
他看着棋盘之上的棋局,始终沉默着,手上拿着的一枚黑子,也一直夹在了他的手指和中指间,一直未曾放下。
赵慎看着袁叔万这般,却是只觉得一扫往日里所受到的恼火与闷气。
他语气掩饰不住得意,又是开口对袁叔万道:“宰相大人,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从你被朕叫来下这一盘棋之后,你便是输了。”
外边的喧闹之声越来越重。
而銮驾之外,有亲卫军统领来报,也有郭怀远来报,皆是请罪禀告之声。
最后却是郭怀远走到了銮驾之外,开口道:“皇上,贼人来势汹汹,不然让臣等先掩护您离开此处。”
“不必,你们守在车外便是。伤不到朕的。”
最后一句话,袁叔万说的别有深意,而袁叔万也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看向了赵慎轻声道:“皇上真是笃定,不过也是,毕竟天子在此,贼人自是不敢靠近。”
说完这一句话后,袁叔万夹着棋子的食指和中指举了起来,慢慢的放到了棋盘之中,在棋子落下,连成一片,将那一大片白子包围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慢慢道:“还得多谢皇上承让,若非方才皇上放下的那一颗白子,臣恐怕也不能够将皇上这般尽数包围了。”
赵慎面色大变,落在了棋盘之上,果然,他大片江山旁落,尽归了袁叔万之手。
他抬起头看向了袁叔万,却看到袁叔万面带微笑看着他,他脸上彻底沉了下来,却是直接下了坐榻,走到了马车外边,不等守在外边的太监与宫女相阻,他直接伸手打开了马车门,而外边的情景,也是尽收他的眼里。
原本过来突袭的那数百名黑衣人,竟然被层层身穿禁卫军装的卫兵们围剿在了一起,死伤一片,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禁卫军之上,瞳孔不觉紧缩,而越来越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兵士,更是让他心中震惊。
不可能,此次围猎,到底有多少的侍卫兵士相随,他自是知晓,而这些人的本事如何,他也是一清二楚,眼前这一批人,显然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他紧握拳头,快步走回了銮驾之内,看着坐在榻边,低头观察着棋局的袁叔万,胸膛起伏不定。
“你拿长宁做饵……”
赵慎强行抑制着怒火,目光死死的盯着袁叔万。
他今日所派出之人,是他隐藏在暗处的最主要势力,他自然知晓袁叔万手上也有人,可能比他还要多上许多。
但袁叔万这些藏在暗处的势力,却是绝对不敢拿到明面上来使用,他是料准了袁叔万不会出动暗处势力,而即使出动,也敌不过他的倾覆尽锐出战,可是他没有料到,袁叔万根本就没有打算与他一样的方式出动暗处势力,他用这种方式光明正大的出动了他暗处的势力,不,或许是摆在明面上的势力,只是他不知道的暗处势力。
袁叔万早就料到他最后会动用这一招,所有他拿长宁为饵,故意激怒了他,只为了将他暗地里的势力剿除的一干二净。
他输了,输在他对袁叔万的错误评估,更输在自己的冲动。
过了今日,他这个皇帝,只怕也只能受制于袁叔万。
赵慎想到这里,身子忍不住晃了晃,他眼神怨毒的看向了袁叔万,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长宁,是不是也是你一早便备着给朕下套的?”
“当然不是。”
袁叔万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赵慎,慢慢开口道:“初始得知吉祥的身份,我也很是吃惊,那丫头的确是懂得掩藏,瞒了我这么多年。也是那一日皇上的表现,让臣得知了那一段往事。说实话,倘若皇上不对吉祥心生邪念,臣不会这么快动手,也愿意好好做一名肱骨之臣。如今这一般,都是皇上逼微臣的。”
“袁叔万,你莫以为除了这些人,朕便被你握在手中成了傀儡。这天下,仍是赵家的天下,你说到底,不过是个末等商贾出身之人,就算穿了这一身仙鹤官服,所有的人依然都记得你的出身,你若敢有不轨之心,没人会服你。”
“皇上放心,臣从未这般想过。”
面对赵慎甚至带了几分讽刺的话,袁叔万却并未动怒,只是带着笑容又继续道,“不仅仅是皇上想要名声,臣也是要名声的。虽然历史都由胜者书写,但臣向来喜欢徐徐图之,现在也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所以,皇上您依然是皇上,只要您安安分分,臣不介意一直辅佐着您。”
“你做梦!”
赵慎冷笑着回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却也平静下了情绪,慢慢道:“袁叔万,今日,朕的确是输的一败涂地。恐怕,如今外边你不仅仅让人杀了朕的那些人,还将那些不肯归顺于你的臣子也一块儿处理了吧!说到底,是朕不如你心狠。可是,朕也未必输了,你不在乎长宁,朕在乎,朕的人,的确不如你多,也不如你精锐,但想要夺一个女人,却并不难。”
“今日,是你将长宁做诱饵送到朕的面前,若是朕的人找到了她,这一辈子,你都莫不想再见到她。”
赵慎目光里的光芒亮的吓人,仿佛是抓住了绝望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袁叔万闻言面色未变,只是闭上了眼睛,背着手站在了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边嘈杂之声,始终未曾停下,而銮驾之中,却也安静的吓人。
方才为赵慎和袁叔万烹茶的那名宫女,此时在听罢主子们的这番话后,早已吓得将整个身体贴着扶在地上,若非身躯仍然微微颤抖着,她的存在感几乎微不可见。
而赵慎睁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站着,袁叔万却是闭着眼睛,二人面对面站立,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
只等得“嘭”的一声,天空仿佛响起了烟花爆破的声音,赵慎眼中光芒大盛,而袁叔万也睁开了眼睛。
二人视线对视,赵慎大笑出声,笑声几乎是癫狂了。
“朕到底还是得到了长宁,袁叔万,你这辈子,就算夺了朕的江山又何妨,说到底,不过是孤家寡人的可怜虫罢了!”
赵慎朝着袁叔万走了一步,伸手指着袁叔万。
袁叔万看着赵慎这般,却没有说话,沉默的走出了马车。
那一阵烟花在天空爆破之声,仿佛是得到了讯号一般,方才所有来袭之人,只要还留有一口气的,都毫不恋战,从打斗之中抽身离去。
当然,来时那浩浩荡荡数百人,离开之时,恐怕已经不足十几人。
原本长长而又整齐的圣驾,如今队伍已经变得凌乱不堪,受伤的,不仅仅是卫兵们,还有不少的大臣及其家眷也在此次劫难之中丧生。
袁叔万一路走来,哭喊之声,悲戚之声,几乎不绝于耳。
袁叔万面无表情的慢慢走回了宰相府马车方才所在的方位。
常宁与常福二人身上受了伤,青玉和青柳二人,也没有幸免于难,还有先时带出来的一些护卫随从,看起来都是狼狈不堪。
原本带着的两辆马车,只余一辆,先时袁叔万与吉祥乘坐的那一辆,已经不在了。
而常宁和常福二人看到袁叔万之时,脸上露出了焦急而又激动的神色,常宁走到了袁叔万跟前,连声道:“三爷,快去救人,方才贼人都到这边来……”
常宁的话还未说出,袁叔万却是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声音冷淡的吩咐道:“不必管了,此处不可久留,赶紧收拾跟上队伍。”
“可是……”
常宁和常福二人面上有些不甘,可是,袁叔万却并没有在听二人之言,直接牵起了自己的那匹马驹,转身坐上了马背。
若说所有人都是怀着轻快的心情来参加此次狩猎,回去的心情,只怕只剩下了沉重。
护送着銮驾进了皇宫之后,马车与马队都三三两两散开,而宰相府也带着少了一架的马车的队伍,回到了袁府大门。
袁太夫人与袁老太爷,包括秦姨娘以及袁家大房二房,都站在袁府大门等候着,一等瞧见了队伍,脸上都浮现了激动的神色。
显然今日在城外之时,京城里的人也都收到了消息。
袁太夫人看到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安然无恙的袁叔万之时,一颗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对于袁太夫人而言,她所担心的人,也只有袁叔万一个,谁都可以出事,但是袁叔万绝对不能够出事。
而这会儿看到袁叔万无事之时,袁太夫人倒也有余心看起了其他人。
看到跟在队伍里的多数人都受着伤的样子,袁太夫人倒是微微皱眉,心里忍不住叹气。她将目光看向了马车,看到了袁香蓉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忍不住点了点头。
袁香蓉走出马车之后,袁叔万却翻身下了马,走到了马车边上,伸手扶住了从马车里探出的一双细白的纤手,他小心翼翼将吉祥扶了下来,轻声开口问道:“没吓到吧?”
吉祥看着袁叔万摇了摇头,虽然心中有些惊魂未定,可是吉祥的心中,更多的却是疑惑,但是此时,显然并不是问出来的好时机。
她掩下眼睑,随着袁叔万慢慢的走到了大门口。
不过未等袁叔万他们朝着长辈行礼,秦姨娘却是突然惊叫了一声,捂着肚子仿佛是喘不过气来,又惊又怒道:“香棠呢,香棠为什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也是秦姨娘的这一声惊呼,让原本等候在袁府门口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袁香棠虽然一早并不是名单上随着袁叔万一起参加皇家狩猎之人,但袁老太爷用长辈之威,趁着袁太夫人没注意到硬是让袁香棠也跟了去之事,袁府里的人都是知晓的,因为这个,袁太夫人还差点没给气晕过去。
可是这会儿,却没有看到袁香棠,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袁老太爷和秦姨娘都想到了今日传来的消息,也都白了脸色,袁老太爷指着袁叔万怒声道:“香棠呢,她可是你妹妹,你竟然没照顾好她……你这个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