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有些不自在,不过瞬间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快步冲进了眼前的院子里。
那被救下来的孩子正被王家婆子的男人牵着,站在院子当中,要给洛青菱行礼。他面无表情,眼神直直的瞧着前方,一直到洛青菱都走到他跟前了,他依然是这幅模样。
王家那男人有些尴尬,讪讪的同洛青菱解释,“六姑娘,这孩子是个傻的,什么都不懂……”
他接下去说的话再也没入的洛青菱的耳朵了,她仔细的看着跟前这个比她略高一些的男童,心底泛起了无限的喜悦,同时泛起了无限的酸涩。
是宁归,真的是宁归!
可是他已经成了一个傻子!
上苍怜悯,幸而他还活着,这便足够了。正如大夫人说的那样,养上一辈子又如何?这是她的亲人啊,纵是要让她养一辈子,那也是她该做的。
她欠宁归的,实在是太多了。
被一个人这样盯着,任谁都会觉得奇怪,哪怕是个痴儿。宁归本来涣散的眼神渐渐的凝聚,看向一直盯着他的洛青菱,眨了眨眼,依旧是面无表情。
宁归的面容也与汉人不太一样,确切来说,这个时候的他的头发甚至都不是黑色,虽然随着年纪的增长,头发变得全黑,但依然并非汉人模样。
这个世道,胡人和汉人在一起生下来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大半是胡姬和汉人生的,还有一些是被掳掠的汉人女子和胡人生的。这些孩子若是没有一个汉人的爹,在大韵的国土上只会被人欺凌。
而这些孩子在他们的父母心中,大多也是耻辱,所以这些孩子又大多是孤儿。
宁归正是其中之一,无父无母,才会被人拐来也没有人上门讨要自己的孩子。
虽说在如今大韵的权贵之中流行豢养胡姬美人,但一旦有了孩子,那身价便会大跌,生下来的孩子也并不会被承认。正如上一辈子的洛青菱,虽然流着洛家的血,但谁都不会承认她是洛家的正经主子。
洛青菱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宁归,他的肤色十分的白皙,眼窝很深,两道眉粗而不乱,唇抿成了一条线。身上穿着青色粗布的衣裳,膝盖上头还打着一块补丁,不过胜在干净整洁。他就那么直直的站在那儿,不言不语,若是不知道他是傻子的人,大概会觉得这是个早熟又聪慧的孩子。
如此安静又乖巧,也难怪一向不喜外族人的王家婆子都会叹一声可惜了。
洛青菱压下心中的酸涩,笑着抬头对路嬷嬷和王家婆子说道,“我瞧他这个样子挺乖顺的,怎么就傻了呢?”
王家婆子凑了上来,“姑娘说的是啊!他平日里也都是这样的,除了不说话,你叫他去哪他就去哪儿,自个儿在一边坐上一天都没事。一开始还怀疑他是不是哑巴,可那大夫说并非天生如此,大概是傻了,就不会说话了。”
竟然是这样么?
再将眼神转向他,单单看着他的模样,却也并不觉得他是个傻子。只是站了这么久他也没一句话,纵然是知道上辈子他便是个不爱说话的也不会这样,更何况他如今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洛青菱的眼神微微有些黯淡,看来,是真的傻了。
“对了,他有名儿没?我该叫他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王家婆子的面上有些尴尬,摇了摇头,“六姑娘,这孩子是个孤儿,哪里来的名呢?”
洛青菱一拍手,“既是如此,那我替他取个名字好不好?”歪着头想了想,她笑了起来,“就叫宁归吧!祖父不是有一首诗最是出名么?里头便有一句我记得很清楚,叫‘百年之后愿宁归’。虽说我不太懂这其中的意思,不过我觉得这个寓意是极好的,你们觉着怎样?”
偏过头去,笑靥如花,谁也没瞧见她眼底的那一抹痛苦。
宁归啊……宁归!
她这么说,几个丫鬟婆子如何懂得她真正的意思,只都笑着叫好。大多当她是孩儿心性,平日里体虚不常见人,此时见到一个同龄的孩子觉得亲切才给他取名的。
洛青菱牵起宁归的袖口,认真的盯着他幽深的眸子,“从今之后,你便叫做宁归了,你可要记得啊。”
可宁归依然懵懵懂懂的,眼神瞧都没有瞧她,任她牵着,神智却不知去了哪里。他这幅模样,叫洛青菱心头滴血,却不好表现出来。
第一卷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026 打探
从王家婆子那儿回来了之后,洛青菱心中紧绷着的一根弦总算是松了一些。
虽说宁归如今已经痴痴傻傻,但人还活着,还平平安安的,这便已足够了。对于此时的洛青菱而言,能得知亲人平安的消息总比日夜提心吊胆要好上许多。不过说起来,自己成了洛府嫡女之后,年纪反倒比宁归要小上两岁了。
放心了之后,洛青菱便如之前一般,窝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门了。
洛青菱倚着垫了用五色丝线绣迎春花的引枕在软塌上,手里捧了甜白瓷画蝶戏兰花的茶盅,里头泡了去年秋日摘的桂花熏制的花茶。素来不爱出门的夏荷正坐了张小锦杌子在安若曦边上,拿了秋色锦正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样。她的绣活虽还及不上她娘,但已经比许多年纪还大她的绣娘要好了,就连那锦绣阁里的大娘看过她的绣活之后都夸她有天分。
不过说起来,她的绣工好,并不止是天分好的问题。夏荷一年都不爱出去几回,躲在屋子里的时候便是绣花,这样苦练下来,绣活若不好也说不过去了。
除了夏荷在屋子里之外,紫鸳也正坐在屋子里头,在屋里头撒了迎春花的花瓣。此时她正回头对洛青菱笑道,“姑娘,这屋子里偶尔敞开了通通气也是好的,这些花瓣儿都是秋菊今儿早起去摘的,上头还有晨露呢。”
洛青菱点了点头,目光往右移去,右边雕花高几上摆了一个青瓷美人觚,里面插了几支沾着露珠儿的花儿,都是应季的,挑出品相最好的插上去。
这洛府嫡女的日子,过得还真是不错啊。
微微垂下眼,洛青菱轻笑。这所有锦绣浮华的物件,吃得穿的用的无不精细用心,都是由于她是洛府里的嫡女,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女儿的缘故。
这时路嬷嬷掀了珠帘进了里屋,手里拿了托盘,上摆着一碗药汤,老远都能闻到那浓浓的药味,口中说着:“姑娘,这是煎好放在一边晾凉了的药汤,如今温度正好,你赶紧喝了吧。”
想必是前几日洛青菱借着药汤过烫的借口,过后偷偷倒了那些药的事情被路嬷嬷发现了,这会儿连这个借口都给堵上了。药碗端过来之后,路嬷嬷就站在一边,非要盯着洛青菱将药灌进嘴里不可。
洛青菱无奈一笑,她并不知柳姨娘的人究竟是谁,更不知那毒是下在了哪里。兴许是药里,又兴许是香里,抑或者是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的地方。
她瞧了一眼还在冒着热气的药碗,对着路嬷嬷一笑,“嬷嬷,惠兰已经回来了罢?”
似是觉得她转移注意力,但路嬷嬷仍是点了点头,“她在第二日回来了,听说春香被赶出府了一直心怀愧疚,想去春香家中瞧瞧。”
洛青菱想了想便问道,“那十八两银子是怎么回事?”
“后来老夫人也问过她的。”路嬷嬷一脸无奈,“那惠兰只说是平日里攒下来的,可谁都知道她来这院子不过一年,又是个三等的丫鬟,就算不吃不喝也攒不了这么多钱。老夫人听过后也只是让她回来,并没追究她的错。”
听到这洛青菱一惊,老夫人竟没追究么?
对于老夫人的脾气洛青菱还是知道一些的,旁的不说,但是老夫人有一项是旁人都知道的,那就是老夫人极其护短。凡是她喜欢的人,哪怕做的再错,只要是与外人对峙的时候,老夫人都会尽可能的护着自己的人。
春香此次虽说伤了老夫人的心,但她好歹有着与老夫人十多年的情分在。若是老夫人趁机发落惠兰这不奇怪,但此次竟什么惩治都没有,这便是怪事了。
难不成是因为这一次春香伤透了老夫人的心,老夫人再不将她看在眼里了?
洛青菱微微摇了摇头,不,老夫人绝不会这样。
那么看来,这个之前自己认为是极其老实的惠兰,其实是个有心计的?
想起惠兰那行事做派,洛青菱又不由得否定了自己刚刚所想的事情。那惠兰若真是个有心计的,平日里做事说话总会看得出来。更何况并非人人都有自己这种诡谲的遭遇,她此时不过十多岁的孩子,如何能做到这种事情?
不过说起来,自己对那惠兰其实也并不熟悉,看来今后要好好观察一番了。
她揉了揉眉心,这屋子里尽是一些不能放心的人,自个儿做事都要束手束脚的,得尽快打破这种局面才行。
路嬷嬷板着脸站在旁边,说话的声音都如同一条直线似的,“姑娘,您还是趁热将药喝了罢,凉了药性就不好了。”
洛青菱一怔,想起当初那次偶然听到的消息,上辈子这嫡女死去是由于跟在她身边那个人下的药过量了,才导致她受不住死了。不然也最多如同那洛礼明一样,被人当作是天生体虚养到二十来岁才死,毕竟柳姨娘还不想那么快打草惊蛇。
所以眼前这药,纵使是放了那毒,亦是可以吃的。
她不由得苦笑,毕竟这身子早已中过毒了,这会儿吃或不吃,倒也没多大的区别。她捏着鼻子一口灌下,站在一边的路嬷嬷迅速递过装蜜饯的陶瓷罐子。
洛青菱一只手端着药碗,一只手在蜜饯罐子里摸了摸,咽下最后一口药汤的时候迅速将蜜饯放入嘴里。
苦味和甜味在舌尖纠缠,渐渐的蔓延开来。那苦味渐渐的散去,洛青菱又捻起一颗蜜饯,口中的甜味愈多,抵过了苦味。
瞧见她吃下了药,路嬷嬷松了口气,将蜜饯罐子的盖子合上,将药碗放到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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