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眼中光芒一突,宛如四散而飞的蒲公英,刹那间只剩下光秃秃的桔梗。她瞳仁的焦点集中在眼前绛紫礼服的秋叶胸口,语带悲凉地说:“你答应过放了我哥哥!”
唐七见秋叶依剑冷漠不语,禁不住又喊了一声:“方才喂你解药时,我明明在你耳畔请求过放了哥哥!”
绣楼中又走出第二道人影,来的却是白衣赛雪的喻雪公子。他面无表情地提着唐五腰身,不紧不慢地走到月下。
秋叶依剑看了他手上一眼,冷冷地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为什么!”唐七的泪如珠晶莹闪亮,她极快地看了看秋叶依剑那两片薄薄双唇,在她印象中它总是淡紫紧抿的,像蜀中紫月悬天的砾灿练,无关人间冷暖,一旦出云烜赫,吐露的便是令她心碎的字眼。
“我家养了一只文豹,有一天我不小心把她弄丢了,却差点被你哥哥掀了皮毛。”秋叶依剑一动未动地立于银月下,冷漠矜持地说道。
这句话场地里其余人都听不懂,敏感倔强的唐七这次还是听懂了。
珍珠白练似的眼泪滚滚而下,唐七微微低着头,不愿秋叶依剑看到她的泪水。这位平素沉默压抑的姑娘,在面对自己心仰长久的少年时,终于激烈地爆发了:“为什么是她……她有什么好……值得你处处维护,甚至连命也不要?”
轻纱般的月光落在秋叶依剑冰澈双瞳上,折射出琉璃闪耀的光采。众目注视之下,紫衣翩然的辟邪少主,流风回雪玉骨冰肌,漠然凝视着空气,静默半晌,瞳仁里升华出坚定不移的光芒。
“唐七,你知道什么是感情吗?”
他缓缓问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对别的女人口吻如此清淡,比以往的冷漠如雪温婉不少,因为他想起了一个声音。
当日的她质问他时,这句话就是一根刺,猛地扎住了他的心,他一直在回想这个萦绕在耳边的疑问。
——梅林中,暗香下,是什么样的境遇能让一个敏捷隐蔽的少年,口出的疲倦如同跋涉千年的旅者?扶林落英,如斯美景,是什么样的心情能让无所顾忌的冷双成,语声中的凄凉如同苍穹暮烟,消弥于无形?
唐七一怔,秋叶依剑却再也没吐露什么,仅是垂首看了看左肋,冷漠说道:“原来你跟我一样驽钝无知。”
在渐渐凝重的夜景中,走来了第三条人影——庄楚楚。
端庄可人的楚楚风姿婉约,款款行来,那抹秀雅的剪影牵走了所有月色星光,她缓缓走至秋叶依剑跟前,裣衽一礼:“多谢少主哥哥。”
秋叶依剑不置可否,不躲不避受了她的谢礼。
赵应承走出来时,面色上有些闪烁不定,他淡淡皱起俊秀的眉,看了秋叶一眼:“他是初一?”
秋叶依剑转视赵应承,突然启口说道:“如假包换,正是你不惜一切代价换取的初一。”
赵应承听出他的警示之意,不由凝神看了看秋叶依剑冷漠的脸。他沉吟一番,抬首询问:“日后能否借初一进一步说话?”
“世子金口玉音,望三思后再定,否则不知被她听去了什么,又会夹枪带棒地呵斥别人一气。”
赵应承惊愕一怔,半晌后才想明白秋叶话中偏私袒露的意味。
秋叶依剑这句冷漠的话警戒色彩颇浓,熟悉他心性的赵应承自然知晓:看来初一在秋叶眼里极为重要,令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也会忌惮初一对他的诘问发难。
赵应承微微一笑:“这个自然。”然后走到喻雪、三老跟前,分别交代了几声,喻雪不发一语转身离开,手中仍是提着唐五,冷冷地走入了黑暗。唐七看了秋叶依剑侧影一眼,忍住了没有追问。
赵应承又走至楚楚跟前,微笑着请她先行。楚楚有些羞怯地看了一下赵应承的笑容,先是淡淡摇头“我等阮姑娘”,得到赵应承随后护送回庄府答复后,默默低首,清淡如烟离去,在走进月色无法垂怜的暗影中时,无限留恋地回首看了一眼。
眸光盛雾,楚楚可怜。
秋叶依剑目视三老,兰君会意率先动身,追随楚楚而去。
夜景中出现第五道身影。
鲜红衣衫的程香缓缓步出朦胧月色,她如同喻雪那般,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明亮之中,瞬间容颜在月光中绽现。秋叶依剑冷冷睥睨她一眼,尔后又冷漠地注视门阁。
程香抬头看了看前方剩下的三人,眼光转到秋叶身上时微微一顿,想了想凝神站定,等着落后几步的冷双成。
冷双成抱着软软最后出现,她小心翼翼地环抱着白衣少女,仿似担忧惊醒怀中沉睡之人。程香见秋叶依剑目光落及软软身上极久,诡异一笑,伸出两只手指夹了夹冷双成的脸。
冷双成双手被占并未躲避,只是有些怔忪地看着程香。
“说起来我是第一次近瞧你面容,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二皮脸’?”程香笑眯眯地问。
冷双成没有任何反映,秋叶依剑已经左手微抬,运力一弹,一缕尖锐的指风破空而去。他的动作迅如闪电,袍袖飘拂一下,左手已经回复原处。
那道指风正是屡试不爽的“一点惊鸿”,带着他十成功力直扑程香右手,准而狠。
冷双成低呼一声“小心”,程香早就有所提防,极快地撤回手掌,衣袖躲闪不及,仍是叱的一声被刺出个小洞。她晶莹瞳仁转到秋叶依剑面上,冷笑着说:“好狠的心!秋叶世子,我们的冤仇来日方长慢慢细算,灵慧公主的事还没完哪……”
秋叶依剑听到此句后双眸一聚,满含杀气地盯住程香。
程香见目的已达,有些忌惮秋叶依剑说到做到的性子,闪身跳到沉默不语的冷双成身后,一路慢悠悠行来,笑靥如花,无比烂漫。
——刚才在水牢里,赵应承细一探查拍开了所有人穴位,无需他威胁,唐七就很说出程香等人仅中迷药无需解毒的内幕,只因软软无任何功力抵御,至今仍在昏迷。在赵应承的转述中,程香得知秋叶依剑竟是抛开以往恩怨,定计救援,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唐七挂念唐五,最先离去。楚楚见迎面掠来散发白衫的少年,定睛一看,认出来人,咬了咬嘴唇与她擦身而过。
冷双成进来时,首先扑到软软身前把脉,见无大碍才转身走到程香面前,却是深深鞠礼:“多谢公主。”
程香本是惊奇,转念似是想起了什么,冷冷一哼撇开了面目。
冷双成直视程香,诚恳说道:“在下替阮姑娘多谢公主大恩。”
赵应承一直背着手站在墙角,淡淡地看着她们,听到冷双成的声音后,迟疑地喝问:“初一?”
冷双成已经抱起了软软,转过脸冷漠地看着他。
程香打量两人脸色一眼,站了起来挡在两人中间,对赵应承说道:“世子请先回避,阮姑娘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赵应承双手不着痕迹藏于身后,盯视冷双成一眼,慢慢转身离开。
程香借故一支开苗头不对的赵应承,立刻像炒熟了的豆子,噼噼啪啪地发作起来:“初一,你还敢再出现在我面前哪?”她冷冷一笑:“来了也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冷双成见过程香外冷内热的性子,苦笑一声,微缩着肩膀让程香发泄怒气一番。
程香眼见冷双成抱住软软一声不吭,怒火如同灭了星子的炮仗,攒足的力气在嘴边转悠了几圈,最后吞入腹中。“你告诉我,那日逃走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冷双成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年来一些大事,包括知晓她照顾软软的举止,程香听完,叹了口气:“原来你也不知道孤独凯旋去了哪里。”
冷双成沉默无语,面对她始终深觉亏欠的程香,她无法说出任何虚情假意劝慰的话语。
程香喟叹片刻,忽又爽朗一笑:“你也不用愧疚,错不在你。”顿了顿续道:“走吧,随我出去,不知唐七在外面怎么样了。”
寒波澹澹起,银辉悠悠下。回首月中人,平林淡如画。
程香带走了唐七,赵应承送走了阮软,冷双成兀自在清凉夜景里呆立,心里一片繁乱,思绪飘到极远极久的地方,有些忘了此时身处何地,要干些什么。
——秋叶依剑毫不掩饰的举止,让她心中五味杂陈,眼见往日的回避、装作视而不见都无法击退他步履半分,冷双成抑制住慌乱,冥思苦想。
她的眼光如同汴水的月亮,左转右闪,泛着一道又一道的弧纹。
秋叶依剑打定主意看住她,镇定地立于她身侧,也不催促,仅是冷漠不语。
所有人如同镜花水月,片刻之间散去,越来越凉的夜色里,只剩下了这两方剪影,在迷蒙的薄雾中一动不动。天渐转亮,初露酱色锦缎般云彩,浓墨泼满了触目所及的天幕。
冷双成回神看了看秋叶依剑,湿漉漉的雾霭使他的面容更透苍白,他的两抹薄唇紧抿,看起来显得俊魅无情,坚如磐石无转移。黑色纤长的睫毛经过月光照射,投下两片淡淡的阴影。
冷双成极快地掠过他略显疲倦的双眼,心里一软暗叹一声,转身朝秋叶依剑拜了拜。
秋叶依剑未曾提防,皱了皱眉说道:“你又想做什么?”
冷双成静默一会,又垂眸坚定说道:“公子出身名门位高权重,素来是做大事成霸业之人……”
“住口!”比干心窍的秋叶依剑岂能不知她随后而说的是什么,他聚气于掌朝左侧一劈,“轰”的一声青石街面如同去年的儒州后院,一道森然刺眼的沟壑牢牢扎在金梁晓月旁。
“你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血洗整座开封,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霸者?”秋叶依剑眼光如针尖聚起,冷冷地盯住冷双成大喝了一声。
冷双成心如鼓捣,眼皮一突,复又躬身恭敬说道:“公子息怒……公子言出必行,既是允诺我侍奉三年,日后需以礼相待,不可轻言调笑……”
“原来你这木头也知道退而求其次。”秋叶依剑盯住她的眼睛,冷冷一笑:“冷双成,你想拿话堵我,我偏生不如你愿。想疏离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