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着皇城不远,是原来娘娘的一处庄子,你先在这儿安置几天。待过几日,你哥哥再来接你回宫。”说这番话的时候,林华清的语气有些迟疑。好容易孩子回心转意,愿意回来了。可就这么进宫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朝中盯着后宫的人可真的不少,总不能让人抓住了陛下的错处。
方沐阳点点头:“我明白,不能让他为难。”
喊一声哥哥倒是容易,可这个哥哥身份特殊,如果让她叫“皇兄”,感觉像是在演什么辫子戏一样,怪怪的。算了,模糊点混过去也就是了,反正林华清明白也就行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这个问题很快就面临了。
船停靠的码头属于庄子本身的,上了码头便是笔直整洁的大道通向庄子里头。马车都已经备好了,可还没启程,便有人匆匆过来报给了林华清知晓,当今的大楚皇帝陛下秦烺已经等在庄子里头了。
林华清大惊,忙把消息告诉了方沐阳,护着她的马车径直回去庄子。方沐阳也没了心思欣赏内部奢华的马车,满心都是疑惑这位从未见面的双胞哥哥会是个什么样的模样。什么样的性情。
这些问题之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一直以来都叫她自己有意无意地忽略过去了。可现在迫在眉睫,再想要忽略是不可能了。她有些紧张地低头看了眼今天的衣着,照旧是她喜欢的浅蓝色棉袍。镶着亮蓝色的宽边,曲裾深衣的样式,一层层在腰下缠绕,如同一层层的水波一般。里头是白色的长裙,微露出黑色的鞋子,鞋头上一颗黑色的珍珠泛着宝光。
对于她的吃穿用度,林华清一向是拣着好的给她,就像这鞋上的两颗珍珠,居然说个头不够大,不够圆润。也就只能用在鞋子上头做配饰罢了。对此方沐阳只有苦笑的份儿,这都只能做配饰,平南王果然是大手笔!
不过她也该习惯了不是吗?初次见面就甩了一袋子宝石过来,还有后来又陆陆续续送去的那些衣料首饰,也不知道方平安有没有好好给收拾起来。
马车停了。方沐阳赶紧收起了乱七八糟的思绪,抻了抻并没有褶皱的裙摆,等着碧波先下车了再下车去。可碧波刚下车,还没撩动帘子,便听见外头一阵整齐的声响。方沐阳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声响是什么,一只手便掀开了马车的车帘,一个男子头戴玉冠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孔,只听见他声音微微有些喑哑地说:“妹妹,到家了。”
方沐阳怔怔地看过去,听得这句话,心里明白这就是大楚的皇帝,她的同胞哥哥了。她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陌生人这样压抑隐忍的热情。即使这个人是这具身体的哥哥,血脉亲缘无法割断。可是,真的很陌生啊,从来没有见过面,一直都是久闻大名的那种好不好!
她在发愣。大楚皇帝陛下秦烺却是已经忍耐不住,盯着她的眼光炽热又带着悲伤,红着眼眶快要落下泪来,朝着方沐阳伸出手,颤抖着声音唤道:“妹妹?”
这气氛太尴尬太奇怪了,方沐阳实在融入不进去,只得有些窘迫地挥挥手:“那个,你好!”
听见这生疏的招呼,秦烺别过头去,颓然地垮了双肩,缩回手去。方沐阳只得自己撩了帘子出来,这才看见外头跪了一地,碧波也跪在马车边上,低头看着地面。
秦烺似乎这才发现大家都跪着,忙道:“都起来吧!”说着退开了几步,看着方沐阳。
碧波还没有起来,方沐阳也不是那么娇贵的,自己跳下了车,拍拍裙子,有点不太自在。虽说这女装和男装的区别在方沐阳看来不是很大,但是就实用性上来说,女装还是比男装差点。更主要的是她男装穿习惯了,对这女装还是有些不习惯。
刚刚站定,碧波便站在了她的身边,落后半步虚扶着她的胳膊。方沐阳有些好笑,可当着秦烺的面多少有些紧张,不敢乱动,只得抬头望着站在旁边的秦烺和林华清露齿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大楚的皇帝陛下身姿如松,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广袖长袍,更显得面白如玉,比他头上的白玉冠还要显得莹润一些。可是这位跟自己的相貌并不是很相像,他的个子要比方沐阳更高一些,身形瘦削却不显得瘦弱,反倒有种精劲的感觉。此刻正定定地盯着方沐阳,却又似乎陷入了回忆一般的样子。
方沐阳歪了歪头,求救似得看向林华清。可是林华清也不晓得秦烺会跑到庄子里头来迎接方沐阳,原本还打算让方沐阳住一段时间,然后请宫里的女官教导她宫廷规矩之后,再带她入宫与秦烺团聚。
林华清只得对秦烺行礼道:“陛下,先去庄子里头坐着歇会儿吧?”
秦烺勉强挤了个笑,盯着方沐阳眼也不肯挪:“是我太心急了,妹妹,咱们,回家吧!”
见没勉强自己行礼,方沐阳松了口气,却觉得有些怪怪的,低头“嗯”了一声,只等秦烺和林华清走了再跟上去。
秦烺见状长叹了口气,鼻子有些发酸。转身跟林华清说着“一路辛苦”之类的话,步行进了庄子。
说是庄子,倒不如说是庄园。
低矮的花墙上装饰着各种图案的漏窗,长廊曲折环绕,下头引了活水形成沟渠、湖泊,并将整个庄园分隔成了数个大小不同的院子,每一个的风景都不尽相同。
方沐阳打量了几眼,便将注意力放在了秦烺身上。
看得出来,对于这个妹妹,秦烺非常在意,总是频频回头看她。可那眼神却让方沐阳莫名其妙,总是带着忧伤、回忆、悔恨种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回忆和忧伤方沐阳能够理解,可其他的是什么意思,方沐阳就揣摩不出来了。
鉴于“皇帝的心思你不要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的指导思想,方沐阳淡定地选择了无视,集中注意力放在了好好走路上头。
穿男装的时间长了,她本来又是个跳脱的性子,走路一向都是一蹦一跳迈大步的,光为这走路的姿势,都不晓得在船上被林华清说了多少次,还是有些不习惯小步缓行。走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有些别扭,突然想起“邯郸学步”的那个成语故事,心一横,干脆微微提了裙裾,步伐也迈得大了一些。
碧波见了,低声提醒:“姑爷!”
前头秦烺和林华清耳聪目明的,自然听得分明。林华清大急,撇了秦烺一眼,果然见陛下露出一丝不悦的神色,却抿紧了唇,没说什么。回头一看方沐阳的德行,也只能微微摇头,不好说得什么。
庄园虽大,但是以精巧细致的景致为主,况且停靠的这处码头本就属于庄内的范围,因此走了没多远,便到了主院“丽水香榭”。林华清将下人们都留在了院子外头,三人一同进了主屋。
进门林华清便让秦烺坐了上首,自己大礼参拜下去,可还没跪下便叫秦烺扶了,看得一边的方沐阳心里一紧,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个沉稳的黑衣青年是一国的皇帝,整个国家地位最高的人。
她这边发愣,秦烺却是盯着她又叹了口气。林华清欲言又止,秦烺伸手阻止了,走到方沐阳跟前站定,轻声问道:“妹妹,你是在怨我么?”
☆、177 初次会面
哀怨的眼神,哀怨的语气,这是要上演琼瑶阿姨的言情戏码了么?
方沐阳虎躯一震,鸡皮疙瘩顺着小腿就爬了上来,胳膊上的寒毛齐齐起立敬礼,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却一不小心踩到裙摆,趔趄一下。幸好秦烺及时伸手,才免了跌坐在地上的尴尬。
林华清见状忙打起了圆场:“那个,陛下,还是先坐下再说吧!”
秦烺看了眼妹妹,几年时间不见,那个跟在自己后头的小尾巴长得陌生而又熟悉。她越来越像死去的母妃,可看着自己的眼神和挣脱开的手臂,都在诉说着陌生和抗拒。
秦烺有点接受不了。离开宫闱的时候,他们都已经不是襁褓中的幼儿,已经知事明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分开的那一晚,母妃拿来他的衣服亲手给妹妹换上,而与他同年的妹妹脸上并没有一丝慌乱,反倒嘱咐他这个哥哥:“路上多小心。”
盯着自己的眼光太过炙热,可惜方沐阳实在不知道他跟这副身子本尊之前的事情,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局促地低头选了个自认为最安全的词唤道:“陛下……”
秦烺微微挑了下眉毛,挺直了有些颓废的背脊,点点头欣慰地道:“妹妹长大了。”随即关切地问道:“一路上累了吧?我帮你收拾了以前你最喜欢的荷香听雨,你先去歇歇,一会儿咱们吃饭。”
这样最好不过了,方沐阳松了口气,转身出了大厅,自有人领着她往已经收拾好的院子里头去了。
秦烺盯着她的背影,久久无法言语。
林华清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死寂而悲伤的气息,忍不住出言道:“陛下,她吃了很多苦,说是,对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秦烺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叹气:“不记得了?也好。舅舅。您也累了,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林华清摇摇头,知道有的事情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朝着秦烺行了礼。便退了下去。但愿这兄妹俩能好好相处吧,大楚皇室血脉单薄,若是不能互相扶持,只靠秦烺一个人,担子也实在太重了些。
荷香听雨里头,碧波已经等候在了里头。方沐阳的身份虽未公开,可这处庄园本就是林家所有的,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人人都是带着祈盼热切的目光看着她。进了屋,侍女们便殷勤地上来服侍。方沐阳摆摆手叫她们退下了。一群侍女心有不甘,碧波却晓得这位心里正烦,况且就是不烦的时候,也不是很喜欢人贴身服侍。忙上前将侍女们打发了,这才回身伺候方沐阳洗漱。
这一处庭院里头有个面积颇大的池塘。初春荷叶还未露出嫩角,各色锦鲤在水中悠闲地游动。用于起居的屋子相对倒显得小巧很多,里头全部是黑色的檀木家具,镶着螺钿,富丽堂皇而又低调内敛。
方沐阳洗了把脸,碧波便开了一人多高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