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采薇面前走了两步,寂静的夜晚只听见他的皮靴踩的雪吱吱作响的声音。
采薇顿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她强制自己镇定。那军官站在她面前很久,终于听见他淡淡道:“这里面有没有犹太人?
这个煞星!采薇心中怒骂着,嘴上却是不敢有半分的怠慢:“长官!这里面没有犹太人。”
刚刚她留意过四周,没有看见弗兰克尔。军官审视的看着她的脸,似乎在研判她有没有说谎。采薇尽量平静的低眉顺眼,在所有底气即将耗尽时,那军官终于道:“以后发现犹太人,要向立即汇报,听明白没?”
采薇忙不迭的点头:“听明白了,长官!一定支持您的工作!”
她恭敬的神态显然让军官十分受用,他满意的点点头,终于放他们离开。
所有人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军官说完这话,转过身就径直走了。雪地上格蕾丝的尸体早已被大雪覆盖,那些鲜血早已被凝成红色的冰,在洁白的雪地上分外刺目,所有人眼角具是泛起点点泪光,沉默无声的掉着眼泪,采薇心中泛起阵阵悲哀,如果不是大牛,那么恐怕此刻自己也和格蕾丝一样。
她和格蕾丝有着深厚的友谊,但在死亡离她如此之近的时刻,她却不能为这个枉死的朋友流一滴泪。余下的另外几名学生沉默无言的抬起格蕾丝的尸体跟在后面。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情绪弥漫在众人心中。
这一阵忙活下来已是深夜,所有人都心绪难平、疲惫不堪。大牛让其余人都回去,唯独留下采薇,让她送自己回去。
大牛的家住在离大学不远处的一栋小楼里,一眼看上去似乎家境似乎不凡。
采薇扶着冻得颤抖不已的大牛敲了敲房门,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门就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年纪比大牛稍小的女人。
不用猜,肯定是大牛的老婆。
“啊!雅斯你怎么了?”女人一见大牛就是一声惊呼。她急忙和采薇一起将大牛扶到沙发上躺下。
采薇整了整凌乱的衣服,恭敬的向她行礼:“夫人,我是教授的学生。”
女人一愣,随即笑道:“你就是那个来自中国的姑娘?我知道你,雅斯和我说过。”
说完,她拿起一块干毛巾,急着走到大牛跟前,给他擦拭身上的雪水;然后又将屋内的火盆挪到沙发旁,采薇见她一个人很吃力,就上前帮忙。
两人忙乎一阵后,火盆里的火熊熊燃烧起来,房间也慢慢暖和起来,大牛总算不颤抖的厉害。
采薇打量着大牛的夫人,那焦急和心疼的表情真不是假的,看来两人感情很不错。
☆、爱情
大牛眼见采薇的目光落在夫人身上,笑了笑,就向她介绍:“我的夫人格特露德,犹太人。”
采薇立即明白大牛为何会被海德堡大学停职,精神分析诊所会被烧,还有格蕾丝的事情,任何和犹太人扯上关系的人都是纳粹打击的对象,或许是因为雅斯贝尔斯的盛名,或许是德国尊重哲学家的传统,这个迫害来得稍晚些,但也无可避免,即使雅思贝尔斯本人是日耳曼人。
大牛夫人显然对为何丈夫会有这些遭遇心知肚明。她满脸痛苦的坐在大牛的身边,面容哀戚,那样的表情,让采薇这个外人看了都于心不忍。
“雅斯,我不能再连累你了;因为我是犹太人,你的作品不能被出版,如今工作也没有;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们离婚吧!” 大牛夫人泪流满面,语气满是悲凉和无奈。
听大牛夫人这话,显然纳粹找大牛的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亏自己还傻呼呼跑到德国,以为找到了一棵大树,采薇肠子都要悔青了。
听到妻子绝望的话,雅思贝尔斯并没有立即说什么,只是用那双深邃而睿智的眼睛温柔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他注视了一会儿,强撑着起身抚摸着女人的秀发,满脸淡然的笑道:“露德,如果我为了保全自己放弃你,那么我和一个懦夫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我这样做的话,那么我的全部哲学将没有任何意义!”
格特露德抬头看着雅思贝尔斯,她背对着采薇,无法看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但采薇可以肯定,此刻这个女人是感到无比幸福的,尽管他们生活在白色恐怖下;果然,格特露德紧紧抱住大牛,伏在她身上嘤嘤哭泣起来。
采薇并不了解大牛,尽管相处的时间不短,但他的思想和那些飘忽不定的语言,都让他笼罩在一片神秘主义的色彩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平凡的一句话,却让她忍不住潸然泪下,这一刻采薇真实的感觉到大牛不在是那般神秘莫测的一个人,而只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妻子的普通男人,她无法不被这样的夫妻情感动。如果此生也能遇见大牛这般对自己的人,那么或许这个乱世也不会让自己感到那么恐慌。
自从到德国,她已目睹太多死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在这个乱世这个规律所有人几乎都已默认。她看着这一对相拥而泣的夫妻,眼睛渐渐湿润。
“您现在切勿多想,照顾好老师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果您都离开了,那么谁来照顾教授呢?”采薇忍不住劝道。
格特露德没有再说什么,但采薇依然看出她似乎并未完全打消和大牛离婚的想法。
罢了,这是他们的私事,自己一个外人管不了。当下,她就准备告辞离开,这样的场景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
“林,你等等!我有话要和你说。”大牛看出她的意图,先一步拦住她。
难道最初他让自己送他回来,就是有话要说?采薇一愣,然后顺从在大牛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林,如今海德堡的学术环境已遭到破坏,我也被停职了。你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学生,不能因为我的停职而耽误了你,那样我会对莫雷感到抱歉。况且今天你骗了那个军官,我担心他不放过你,我不想你和格蕾丝一样。”
采薇一怔,这是要赶人啊!她平定自己的心神,静静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在柏林大学有一个朋友,名叫维勒,是一位杰出的精神分析大师;我打算向他推荐你,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去?”
大牛还是很为自己着想,采薇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倒霉的穿到这个乱世,但所幸的是自己总是能遇到贵人。大牛说的没错,万一那个军官回去翻林森的祖宗十八代,那么自己的小命肯定不保;海德堡的确不易再留。思来想去,似乎去柏林大学继续深造是最好的选择。
采薇迟疑片刻,点点头道:“谢谢老师为采薇考虑,我听您的。”
大牛见她点头同意,当下让妻子扶着自己走到书桌前,给她写了一封推荐信。采薇静静看着灯光下大牛孱弱的背影,似乎要把时光凝聚在这一刻。这份温暖的情谊也成为日后她熬过那一次次苦难的精神动力。
拿到推荐信,采薇回去立即开始准备。她稍作收拾,办好一切退学手续,就和房东、同学和餐厅的老板一一道别,虽然觉得她走的有些突然,但还是对她要走的理由心照不宣的知晓;如今海德堡的□势这般不明,雅思贝尔斯教授又被解职,对她一个中国人而言,最好的选择恐怕就是离开。
她也终于弄明白,为什么当日那名军官会执着的问她里面有没有犹太人。原来虽然犹太人多为聚居,犹太人的身份证与他人不同,被找到或隔离很容易。但是还是有部分犹太人逃脱,这时党卫军纳粹就有几种识别手段,看鼻子是一种方法,因为犹太人是具备一定亚洲人的特征,所以看鼻子在欧洲是可行的。看眼睛也是一种方法,因为亚洲血统,犹太人的眼珠和雅利安人不一样。看头发也是一种手段,犹太人多数长着黑色细羊毛卷。
但是这样的识别显然存在错误,不排除非犹太人被当作犹太人之列,先不说基因遗传的奇妙之处,光是混血就可能造成很多无辜的人冤死,而格蕾丝正是死在这坑人的方法上面。
采薇两天后心情沉重的踏上去柏林的路途,唯一遗憾的是走之前一直未能见到回家探亲的弗兰克尔。
作为德国首都的柏林,有着其他城市所没有的特点,房屋建造排列的次序经过精心规划,整齐而严谨,街道干净而宁静,人们井然有序的生活着,整个城市无一不体现德国人严谨守秩序的风格。坦白的说,希特勒在维护德国治安上还是做出了贡献,虽然那些手段很血腥。
到达柏林大学时正下着大雪,密密的大雪落在地上、树上、屋顶上,整个大学顿时成了一片雪白的圣土。
一阵寒风吹过,采薇被冻得发抖,她裹紧身上的呢大衣,低着头踩在厚厚的雪上。这个年代真不好,连个围脖也没有,如果有围脖,恐怕此刻自己也不会觉得冷风直往脖子里灌了。
她租好房子后,随便询问了一个在校学生,很快就找到教务办,入学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和前几次一样,她照例去拜访维勒教授。
让采薇意外的是,维勒是一个和气的人,完全不同于大牛的孤独,他大约五十来岁,胖胖的模样很是温和,对人也是极为热情有礼。或许是因为大牛和莫雷的盛名,维勒对采薇很是满意,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后,他就放采薇离开了。
采薇闲着无事就在柏林大学闲逛,即使在纳粹的统治下,柏林大学依然有着世界一流名校的风范,被大雪覆盖的浓郁而厚重的历史文化气息,在这里随处可见;这所大学出了太多的世界名人:□理论的创始者马克思、恩格斯、哲学家费尔巴哈、著名诗人海涅、铁血宰相俾斯麦、作家库尔特?图霍尔斯基还有季羡林先生。
只是走在这般著名的大学里,采薇的心境却远不如初到美国时那般心潮澎湃,战争的脚步已经步步逼近,自己已辗转三所大学,在生存已成为严峻问题的情况下,自己该何去何从?
如今的德国已是山雨欲来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