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浩然喷出一口鲜血,眉宇间痛色流转:“你骗人。”
“没骗你,纯仪皇后临终前,我和慕容拓当着她、皇上和太子殿下的面拜过堂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裴浩然笑了,一笑,胸口痛得直抽,咳嗽了好一阵,纤白的胸襟已血红一片,他笑得苦涩:“那个时候才拜的堂啊,你知不知道,慕容拓早在收服北齐的时候,就跟赫连颖拜悄悄过堂了,或许也已洞房花烛了吧,毕竟,自古英雄爱美人,更何况,赫连颖的美貌比之恬郡主更甚三分。当然,拜堂是事实,洞房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不论如何,严格算起来,她是大,你是小,你想好了,可甘愿?”
桑玥埋在宽袖中的素手就是一紧,原先很早就种下了的怀疑种子突然像遇到了养料一般急速生长,膨胀得她的心快要爆炸了。深吸一口气,她提醒自己,这是裴浩然用来离间她的慕容拓的戏码,慕容拓不是那样的人……
“玥儿,如果你心甘情愿地跟我走,我不会说出如此让你伤心的话,我说的全都是事实,你要是不信,等赫连颖来了,亲口问她。”他这一个多月,并非真的不谙世事,恰恰相反,他动用了经商时建立的所有人脉关系,将一切与慕容拓有关的事打探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想问,偏你逼自己忍着,长痛不如短痛,我实话告诉你,慕容拓来了大周不久,就开始跟赫连颖书信往来,赫连颖如今就在赶往大周的路上,多则三月,少则两月,她就该和慕容拓见面了,届时,你要何去何从?”
“我不会信你的挑拨离间之词。”
“你不是有玉如娇吗?你不是有荀家的力量吗?你去查,看看我说的可有半句假话!”
“我不会查他,我相信他。”桑玥愤然说完,再次转身离去。
裴浩然再次拦住她的去路,捉住她被指甲戳得血肉模糊的手:“看!你明知道我没有撒谎,你最擅于察言观色,又怎么听不出我语气里的真假?”
“那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放开!”她蓄力一推,裴浩然后退几步,背撞上了冰凉坚硬的廊柱,巨大的冲力使得他胸口一痛,喷出了无法压制的鲜血。
“表哥!”长平公主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提起裙摆飞一般地冲进了凉亭,二话不说,扬手就朝桑玥扇了过去。
啪!
那一掌,重重地落下,几道嫣红的指痕瞬间遍布了白皙的面颊。
长平公主难掩诧异:“表哥?”
裴浩然将桑玥护在身后,冷如寒刃的眸光射入长平公主的眼:“云淑妍,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许伤害桑玥!”
桑玥的心乱成了一锅粥,第一次觉得,原来世上还有比复仇更加艰难的事。
☆、庶手乾坤,谁主沉浮?【第十三章】两男齐聚,摊牌
“表哥!她刚刚想杀你啊!”长平公主被嫉妒和心疼冲昏了头脑,一改往日温婉贤淑的形象,几乎是咆哮出声。
“你误会了,玥儿没有那么做。”裴浩然果决地驳回她的话。
长平一听裴浩然唤桑玥的称呼便心里狂吃味儿:“表哥,我明明看见她推了你,你还吐了血……”
桑玥懒得理会长平公主和裴浩然的感情纠葛,她的心里,满满的全是慕容拓,怎么让慕容拓接受她的过往?慕容拓跟赫连颖又是什么关系?她和慕容拓是否会横遭变故?
这颗心,到底还是给出去了。
他们二人虽无血肉交缠,但那种超越于情欲之上的爱恋,不得不说,她是很在意的。正是因为在意,所以害怕失去,她一直有所保留,大抵怕的就是再经历一次离弃的凄苦。
皎洁的月光不知何时已被云层吞噬,硕大的天幕如墨泼洒,黑云滚滚翻腾,夜风呼啸哀鸣,吹皱了一湖静谧的水,涟漪了一颗冰冷的心。
长平公主又絮絮叨叨地跟裴浩然理论了一大通,裴浩然自废武功后元气大伤,不堪站立,长平公主哭得像个泪人儿……
桑玥按了按眉心,敛起儿女情长的思绪,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并加以分析,这是个很好的时机,挑唆长平公主对她动手,裴浩然在盛怒之下杀了长平公主,既打击了冷贵妃,又离间了冷贵妃和冷家的关系,裴浩然也会再度入狱,刑部如今皆在荀义朗的掌控之下,裴浩然入狱后一定会被关照得很好很好。
可是,这个念头刚刚滋生,她便从周围感受到了许多陌生而强大的气息,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朝他们靠近。
太阳穴突突一跳,她对着远处的马车大喝一声:“子归!”
子归破车而出,踏空跃至桑玥身前,白色的身影在夜空如流星般划出了亮丽的弧线,长平公主吓得花容失色,扑入了裴浩然的怀中,死死地揽住他的腰:“表哥,桑玥要杀我!”
田女官大惊,忍住颤抖的身形,支支吾吾道:“大……大胆!竟然敢谋杀……公主!”
桑玥一瞬不瞬地盯着黑漆漆地林子,对长平公主和田女官的咋咋呼呼置若罔闻。
既然主子不发话,子归便不多做搭理,早在马车内,她就感受到了异样,正准备冲出来,桑玥就下了命令。
子归站定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道青色身影从大路的另一侧踏空而来,众人举眸相望,赫然是苍鹤的义子——苍冥!
在南越时,桑玥就曾跟苍冥有过交集,他不止一次地去京兆府解救裴浩然,每次都被慕容拓和慕容锦联手拦在了外面。论单打独斗,他和慕容拓差不了太多,若强行催动功法,应是伯仲之间。
“红颜祸水!”苍冥恶狠狠地瞪了桑玥一眼,如果可以,他真想一剑了结了这个恶毒女人的性命!
“师弟,不可无礼。”裴浩然喝止了他,他上前,扶住裴浩然,声沉如铁道:“真是枉费义父对你的栽培!”
长平公主恋恋不舍地离开裴浩然的怀抱,心里跟苍冥一样,把桑玥千刀万剐了一百遍。
苍冥再怎么震怒,碍于眼前的形势,也不得不放下芥蒂,和子归一同对抗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危险。
狂风大作,风铃被摇得叮当作响,衣袂、裙裾几乎要扬过半腰,宽袖被烈风吹得鼓鼓的,发髻上的丝带和金钗璎珞飞成几道直线,除了子归和苍冥,其他人已经无法正常睁开眼。
蜿蜒闪电在天际拉开了一道血盆大口,瓢泼大雨顷刻间冲刷了整个世界,在地上激起三尺高的水雾。
“啊——”沙子卷入长平公主的眸子,她痛得低呼一声,借着她这声低呼,电光石火间,对面的林子里遽然射出了十数支夺命的箭矢,呈圆盘状,袭向众人。
子归和苍冥身随意动,挥起手里的兵器,挡下了第一轮攻击,出去的剑尚未收回招式,十数道黑影便自夜色中剥离,犹如铿铿掉落的几块黑炭,掷地有声,那声,却不是脚步,而是手腕带动利剑发出的呜鸣。
长平公主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她是偷跑出宫的,除了车夫,身旁就只剩一个田女官,她想从裴浩然那里找到一丝慰藉,谁料,裴浩然却一把拉过桑玥,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背过身对着打斗的方向,不让她被凛冽的剑气误伤。
前世,都是你护着我,现在,也让我护你一次。
兵器在暗夜里碰撞出了金色的火花,来人个个武艺高强,绝非寻常死士可比,身手之灵活,如兔如狐;功法之诡异,如幻如梭;招式之迅猛,如枪林弹雨。
苍冥已将玄冥剑法发挥到了极致,九道剑影像一张嗜血大网,笼罩着眼前的一方天地,五名黑衣人迅速落了下风,不过顷刻间,又有三名冲入战斗圈,人数上的优势霎时弥补了功力的差异。
子归的战况一点儿也不比玄冥那边好多少,她原本就不如玄冥这般厉害,以一敌七,已撑到了极限,更可怕的是,林子里还有更多的敌人在朝他们靠近。
一名黑衣人突破了子归的防守,横剑一扫,冰寒的剑气斩向众人,田女官惊慌之下,以身作盾,挡在了长平公主的前面,只听得一声惨叫,她的背已被剑气划出一道血口子。
同样的惨状也发生在了裴浩然的身上,他身子一颤,本就有内伤的他此刻更是筋脉逆转,碎了个七七八八。
桑玥的眉心一跳,裴浩然真的疯了吧?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掌抓住她的皓皖,将她扯离了裴浩然的怀抱,她抬眸,正好撞入一双怒火横生的眸子。
“这就是你不让我跟着的原因?”
“……”桑玥无言以对,不确定慕容拓口中“这”指的是她会见裴浩然,还是裴浩然为了救她而表现出的暧昧举动。
慕容拓冷冷地道:“给我站好了,不许乱动!”
语毕,拔出腰间的佩剑,与黑衣人开始了殊死搏斗。
林子里又窜出了二十道黑影,将慕容拓团团围住,一条宽阔的大路此刻尽显拥堵,那种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为了确保桑玥的安全,他让四名护卫加入了子归和苍冥的战斗圈,他自己,则一挑二十。
桑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夜那么黑那么暗沉,还隔了重重雨帘,她却觉得慕容拓的墨色身影那么清晰那么明亮。
慕容拓大概是愤怒到了极点,出手毫无章法可言,浑然凭着一股戾气和直觉,只攻不守,原本可以先挑开右侧的剑再刺杀前方的敌人,他却选择一剑斩落前方和和左侧的两颗头颅,任由右侧的剑划破他的大腿……
他不要命地、疯狂地一剑一剑击溃敌人的封锁,每一招都能带走一条甚至两条人命,但每一式都会添上一道或者数道伤痕。
这种视死如归的打法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敌人,也最大程度地损坏了他的身体。
桑玥止不住地颤抖,慕容拓每挨一剑,她的心就抽一下,以往在面对这种险境时,她率先考虑的一定是事件的起因和结果,然而现在,她乱了方寸,目光凛凛地盯着不远处那个用近乎自杀的方式来击杀敌人并惩罚她的男人,大脑里一片空白,若非说有点什么,那便是怒火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