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心中冷笑,对冷贵妃的小举动不甚在意,她原本就没指望荀淑妃能帮到她什么。她静心思考着事情的经过,姚秩尽管暴戾,还没到非要打死人的地步吧?而那名五王子的身旁,为何连一名护卫都没有?难不成,他是独自下山的?
她上前一步,问向姚秩:“你当时,真下手不知轻重吗?”
姚秩抬头,对上桑玥犀利清冷,却藏了一分令人心安的威仪眸光,片刻后,转开视线,似赌气一般地哼道:“我说了,你们也未必相信!”
桑玥的浓睫轻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清冷的眸光似一池潺潺溪水,凉凉地冲刷着姚秩,洗涤着他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他的声音柔软的几分,“你们就是不会信的。”
桑玥望着他,声音不大却字字透着坚定,道:“你说,我就信。”
姚秩暗沉无光的翦瞳里忽而涌上了一层闪耀水光,他的唇角抽动数下,隐忍着道:“我知道轻重的,我没有把他往死里打,我只想教训他一顿,好让他不再欺负女人,我甚至避开了重要部位,他究竟为什么会死,我也不清楚。”他生平,最恨的就是男人欺负女人!可尽管如此,经历了一次牢狱之灾,他不敢完全丧失理智。
直觉告诉桑玥,姚秩没有撒谎,他的神色坦荡无匹,眸光更是清冽如溪,若非说有什么,那便是一股委屈和不甘。
她看向云傲,眼神已幽暗了几分,语气似恭敬还疏离:“皇上,臣女请求检查尸体。”
云傲不应声,从多福海的手中端过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起来。
这便是在拖延时间了,一旦夫余金赶来这边,于情于理姚秩都不得不交由对方处置。
几乎是一个呼吸的功夫,桑玥就大胆推断:五王子的死有蹊跷,云傲也察觉到了。可是云傲就是要借机除掉姚秩,为什么?她当然不会认为一切是云傲在暗中操控的,因为云傲不屑于如此。
云傲装糊涂的本事绝对是一流,陆鸣心的事没有疑点吗?长平和莫海的事没有疑点吗?云淑明的事没有疑点吗?有,她的伎俩即便算得上高明,可瞒不过云傲,云傲借着她挑起的事端,顺藤摸瓜地铲除了于他不利的势力。这便是云傲一种帝王手段。
但此时,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姚秩碍着云傲什么了?
突然,门外的一名侍卫禀报说求见慕容拓,慕容拓出去了一会儿,进来时,脸上的神色已松动了几分:“不用查了!”
在桑玥狐疑的视线中,慕容拓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探出修长的手指,绕着那人的耳后一扯,一张人皮面具剥落。
荀淑妃看着那半透明的皮,恶心得一阵干呕,她按住胸口,吁了口气:“搞了半天,是个假的啊,他不是五王子,这么说,姚秩没有杀五王子了。”
原来慕容拓拖延时间不是为了等她来,而是为了调查真相,他大概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事情有蹊跷,大张旗鼓地闯入云傲的毡房,姚俊明再去求桑玥,幕后黑手定会以为他们打算跟云傲讨价还价,以救下姚秩,殊不知慕容拓声东击西,早已暗中派了人去四处查探。
云傲似是而非地瞅了慕容拓一眼,道:“即便不是五王子,他也是熄族人,杀人终归是犯法的。”
慕容拓无畏地对上云傲略显凌人的目光,扬眉一笑:“可如果他本身就是个罪犯呢?”
此话一出,姚秩的双目慕然一亮,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唇角,姚俊明更是激动得快要立刻站起来,他面露喜色地道:“曦王殿下,您是不是搜到了什么证据?”
慕容拓对姚俊明点点头,锐利的眸光扫视了一圈,尔后对着门外吩咐道:“五王子,请进!”
真的五王子来了?
这一瞬,屋内所有人的脸色如夏季繁花一般,各有不同,可无一例外的,都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露出的而已,许也有人是装的,桑玥如是想着。
不多时,一名穿着褐色貂毛裘服的年轻男子走入了众人的视线,他约莫二十上下,眉清目秀,有一双幽蓝的美丽眼眸,似阳光下的碧海,波纹阵阵,潋滟生辉。凌驾于“碧海”之上的是一对疏影般微翘而纤长的睫羽,如此美貌的男子,当真世间罕有。若说之前桑玥见过的三王子已然俊美飘逸,这位五王子就宛若谪仙莅临了。
只是,他的眼底闪动着惊魂未定的锋芒,一触及地上已断了气的男子,眉头立时黑而锐地皱起:“是他?”
桑玥微微地扬起唇角:“五王子认得此人?”
五王子愤愤不平地道:“就是他把我绑起来,扔进山洞,然后偷了我的令牌和衣服!他叫多阿德,原本是我王叔驱逐出门的庶子,也是我们熄族人人得而诛之的要犯!我父王悬赏千金,捉了他整整半个月,他狡猾得很,每次都能逃脱!”
半个月,桑玥心里默念了一遍,她们从大周出发是二十天前。这个名叫“多阿德”的男子从半个月前开始作奸犯科,会是巧合吗?
头顶似聚集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压得她微喘,心微乱,她不由地朝冷贵妃投去审视的目光,试图从她完美的笑容里探到哪怕丁点儿的破绽,冷贵妃却是把玩起了手里的琉璃茶盏,对这种堪称“炽热”的眼神视而不见。
桑玥总觉得自己算漏了什么,自从萧丽妃死后,这种感觉就时不时地就如风儿一般刮过她的心田,会是什么呢?
姚秩明明不可能有事了,她为何依旧无法安心呢?
有了五王子的指证,姚秩的行为便不算谋杀,而是击毙乱党,夫余金来了之后不仅没有责问姚秩,反而送了他许多谢礼,同时,也十分感激慕容拓对五王子的搭救之恩。
作为回报的条件,慕容拓要求秘密验尸。
桑玥则是极最快的速度回了帐篷,可当她掀开被子打算就寝时,立刻发现了不安的源头——里面冰凉冰凉的,空无一人。
一股恶寒爬上脊背,她握紧拳头打了个哆嗦,披上衣衫后,走出帐篷,问向门口的云傲安排的侍卫:“姚小姐去哪儿?离开了多久?”
那名护卫答道:“两刻钟前去如厕了。”
两刻钟,那就是在她离去后不久,这么说,姚馨予一直在装睡了。
她急忙去隔壁的帐篷内叫醒了子归和莲珠,让子归运用内力撬开姚馨予的锦盒,想要取出那封信,却发现信已不知所踪。很快,莲珠回来了:“小姐,奴婢去了恭房,姚小姐不在里面。”
桑玥一下子跌坐在了绵软的床榻上,她不认为冷煜安会约姚馨予做任何出格之举,所以,那封信,肯定是假的!原来,声东击西的,不只慕容拓一个。
好一个局中局!
幕后黑手想要借助云傲的手杀掉姚秩,好挑拨姚家跟云傲的关系,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同时,他们也将魔爪伸向了姚馨予。且先不论姚馨予会不会遭受什么凌辱,单单是姚馨予若无法在天亮之前安然无恙地返回,明天旭日东升,姚馨予的名声毁于一旦!姚家的清誉饱受重创!姚馨予跟云笙的亲事从此告吹!跟冷煜安,也同样不可能了!
另一方面,她没料到,姚馨予会大胆到这种地步,她原以为那封信只是些风花雪月之词,所以,即便她发现那送信的丫鬟不是贴身服侍冷煜安的,而心生了几分怀疑,可在姚馨予一再保证绝对没有认错的情况下,她暂时压住了疑虑,打算翌日找冷煜安问个明白,谁料,在那之前,姚馨予就失踪了!
桑玥对着侍卫吩咐道:“你们是皇上派来的,想必对皇上、对我都是衷心的,现在,我命令你们,三缄其口,不论任何人问起,只能说姚小姐整晚都在帐篷里,没有出去过,明白吗?”
守门的两名侍卫同时抱拳:“是!”
桑玥又道:“还有,我累了,在我睡醒之前,哪怕是冷贵妃亲自前来,你们也得把这帐篷守好了!”
“属下遵命!”
桑玥带着莲珠回了帐篷,跟莲珠换了衣衫,尔后以秀发遮面,使用障眼法离开了帐篷。
她让子归用特殊的联系方式将慕容拓约在了远离居住地的山坡后。
一见面,二人异口同声:“有问题!”
桑玥神色肃然地道:“馨予不见了。”
慕容拓先是一怔,尔后目光一凉:“多阿德是被内力击碎了心脏而亡,按照姚秩的说法,他避开了重要部位,那么,当时在围观的人群里定潜藏了一名高手,隔空震死了多阿德。”
桑玥秀眉一蹙:“就算多阿德不是被姚秩打死的,姚秩也难辞其咎,他这个性子,或许哪天就把姚家人全部送上菜市口的断头台了!”
“所以,你就该让云傲杀了他。”
慕容拓此话一出,桑玥的脑海里闪过一道思绪,难不成,云傲杀姚秩是想让姚家永绝后患?
慕容拓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过她蹙起的眉头,这样宁静的独处已多久不曾有过了?可惜,他们两个来不及缠绵悱恻,就得为些不相干的人四处奔走,一念至此,他的语气又气呼呼的了:“我拖延时间,绝对不是为了救姚秩,我只是想查明真相,哪怕我跟云傲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在这一点上,我和云傲的意思相同,姚秩这个拖油瓶,趁早毁了才是。”
杀了姚秩何其简单?但后果呢?云傲以为姚秩是一个庶子,却不知姚秩在姚俊明和陈氏心目中的分量不亚于任何一个嫡子,不是谁都跟云傲一样,把权势地位看得比亲情重要。
至于慕容拓,他的出发点完全是想给她减轻负担。
她缓缓地靠近慕容拓,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呼吸着令她迷恋不已的清香,深吸几口气,仰头望向暗沉天际一轮皎洁明月,话锋一转:“我一定会狠狠、狠狠地教训姚秩,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馨予。”
狂风呼啸,山涧哀鸣。
一望无际的山脉,绵延如一条无尾银龙,宽阔的雪地里反射着幽幽冷光,晶莹璀璨,仿佛聚拢无数珍珠白银,这样的夜色,无灯自亮。
可是姚馨予却看不到。
她按照信上画的图,来到了熄族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