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洛端坐于红黑相间的软垫上,双手交叠,对于这样的场合早习以为常,她一直泰然自若。突然,她感受到了两道洞穿一切的犀利寒芒,急忙扭过头,视线越过激动无比的百姓,落在一辆奢华的马车上,就在帘子被放下的一瞬间,只一眼,她看见了一双极度幽静、万般寒冷、没有丝毫情感的眸。
这双眸……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拥有的!
“公子,曲公子求见。”车夫在车辕上恭敬地禀报道。
慕容拓给车夫打了个手势,又对桑玥道:“不许乱跑,等下我送你回定国公府。”
桑玥托着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曲修宜啊,你们两个还真臭味相投了……”
慕容拓脸色一沉:“你别想歪了!”
他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此时街道两旁依旧站满围观的百姓,曲修宜好不容易冲出重围,累得气喘吁吁。
慕容拓带着曲修宜转了个弯,在另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停住,尔后看向曲修宜:“办妥了?”
曲修宜拍着胸脯保证道:“慕容公子放心,在烟花场所办事我从未失过手,不过……搭上了那位的名声,您不怕他到时候来查出来找您的麻烦?”
慕容拓冷声道:“我长这么大还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你好好办事,其它的别瞎操心。”
曲修宜讪讪一笑,道:“是!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定下日子了。”
慕容拓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曲修宜,淡道:“办这事得花钱,你尽管往大了办,别给我省,你自己的开销也一并算在里面。”
曲修宜两眼放光:“是!”这一刻,曲修宜觉得自己是三生有幸啊,竟然能为慕容拓鞍前马后,以后看谁还敢瞧不起他!
慕容拓再不与曲修宜废话,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可当他赶到马车旁时,却见车夫身上插着一把刀,倒在血泊里,身子抽搐,手里还握了一片衣角。慕容拓暗叫不好,他掀开帘子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又急忙点了车夫的穴道,不让他失血过多:“桑玥呢?”
车夫一句话也说不出,用手指着东南方,目含恐惧。车夫所指的方向正是混乱不堪的街道。慕容拓还想问,车夫却头一歪断了气。
他不过是离开了一会儿桑玥就被人给劫持了!究竟是谁,敢从他的马车里面抢人?他自车夫手里拽出衣角,仔细端详了一番,一颗心沉入谷底,是他?
好在小慕儿并未被抓走,他抱起小慕儿,正色道:“能不能找到桑玥全靠你了,你可得给我机灵点!”
……
大夫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芳年华、又怎么踏上马车、更怎么走回长乐轩的。直到院子里传来丫鬟的哭嚎,她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坐在了卧房的贵妃榻上。她朝轩窗望去,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外面怎么这么吵?”一开口,发现头像快撕裂一般,痛得眉头紧锁。
白兰见大夫人发了一个时辰的呆,终于动了,这才吁了口气,道:“回大夫人的话,是王妈妈在责罚洒扫丫鬟小玉。”
“小玉怎么了?”大夫人按了按太阳穴。
白兰硬着头皮道:“小玉说她昨晚看到了红色的鬼。”
“又是这套说辞!”大夫人怒气攻心,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她忙用帕子捂住。看着鲜血在白色锦帕上开出绚烂的花朵,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宸枫出事的那日,她亲自将匕首插入宸枫的胸膛,那血……也是这么鲜艳!
“咳咳……”大夫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问向白兰,“那你呢?你有没有看到红色的鬼?”
白兰扑通跪在了地上,支支吾吾道:“奴……婢不敢说。”
那就是看见了。
大夫人敲了瞧太阳穴,心里划过一丝惊悚。她想推翻白兰的话,但又毫无底气,毕竟说看见了红衣鬼魂的不只白兰一人,更重要的是,就连她自己也看见过一回。
王妈妈进来时,大夫人已经简单用了些晚膳。她屏退了所有人,沉声道:“带我去见宸枫。”
“宸枫少爷不是已经死了吗?”王妈妈很是疑惑。
大夫人的拳头拽得紧紧的:“我要开棺验尸!”
“大夫人!”王妈妈瞪大眼,“大夫人,宸枫已经入土为安了,撬了他的棺材恐怕不妥啊。”
“入土为安?”大夫人的美眸中泛起要把人吞噬的幽芒,“真要入土为安了,就不会在定国公府来回飘荡。我就是有种直觉,他还活着!”
王妈妈瞠目结舌,大夫人……貌似不太正常!
银白的月光自茂密的树叶间倾洒而下,形成一张柔软的大网,任是一草一木,都不若在白天里那般真实了。周围偶有阵阵夜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与凄切的鸟叫虫鸣夜混为一体,每一声都落进了大夫人的内心深处。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下人将棺材从地底挖出,并用钳子拔掉一个又一个铁钉。她喃喃数着:“一个、两个……十五个……十七个……十九个……”
王妈妈站在大夫人身侧,眼看那些人就要掀开棺木,她双手一撑,拦在大夫人的身前,道:“大夫人,您转过身子,奴婢看了告诉您。”
已经埋了将近五个月,虽然密封良好,但想必也腐烂了一些,总有些惨不忍睹。
大夫人推开王妈妈,目光十分坚定:“我自己看。”
几个下人站在土坑内,卯足了劲儿,合力将棺材盖缓缓推开,一股极浓的腐臭和腥味扑鼻而来,众人纷纷撇过脸、捂住鼻子。
突然,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名下人倒在棺材旁,捂住脸不停翻腾。另外几人吓坏了,纷纷爬上地面。
借着皎洁的月光一看,众人才发现棺材里的情景有多触目惊心!
一袭破旧的红色衣衫,褴褛不堪,无数大蛇、小蛇、蛆虫在其间爬来爬去,蠕动的、黏腻的声音令人作呕。衣衫下,是一具早瞧不出面容的尸体,暴露在外的头和手清晰可见森森白骨,有的部位还挂着些许发黑的皮肉。
一条大腹便便的蛇自那空洞的眼眶内探出半截身子,高高挺立了片刻,倏然,一口要在牙齿旁的最后一片黑肉上,将其吞吃入腹。
“呕——”大夫人吐了出来!
其它的蛇陆陆续续从尸体,不,准确的说是骷髅内钻出,冲开了红色衣衫,里面的景象完全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下:不计其数的蛇和蛆虫啃噬着骷髅上残留的腐肉,从腹部钻进去,从眼眶里钻出来……像万千黑色发光的蔓藤交织出一件不停蠕动的外衣。大夫人仿佛可以听到“库差库差”的咀嚼声响。
这下,便是连几名胆大的下人也忍不住扶着树干呕吐了起来。
不知谁说了句“哎呀!瞧衣服应该是个年轻人,死了还被百蛇噬体,下辈子肯定投不了胎了,真惨!”大夫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这一夜,大夫人又梦到了宸枫。与以往任何一次的梦境不同,宸枫浑身爬满了黑蛇,探出手向她求救:“娘!我好痛啊!你快救救我!你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棺材里,它们都欺负我!它们咬得我好难受!娘!娘!”
她心中一痛,朝宸枫走过去,刚迈出一步,滕氏就拦在了她面前,疾言厉色道:“你怎么能生出这种怪物?简直有辱定国公府的百年声誉!你不配做楚沐的妻子!我要将你逐出桑家!”
“婆母,你听我解释……”她后退了几步。
宸枫哭得更惨了:“娘!我是你儿子啊!我是你亲生儿子,你别让它们咬我!”
她不知如何是好,老国公出现在了滕氏身侧,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韩珍啊韩珍,枉我在世时一直护着你,将中馈之权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竟然亲手杀死我桑家的子孙!他身有隐疾是他的错吗?你为了一己之私就让他从小与父母生离,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你好没良心!你让我在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桑家的列祖列宗?”
她拼命摆手:“公公,你别生气,我去救宸枫!”
“救?现在救有什么用?”桑柔拉住了她,一脸愤色道:“母亲!二哥是个妖怪,救活他只会给你我蒙羞!给定国公府蒙羞!与其让他活着拖累人,不如死了还大家一个清静!”
“柔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是你亲哥哥。”桑玄羲一把推开了桑柔,跑到宸枫身边,不顾他浑身爬满虫蛇,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下巴抵住他的头,“二哥,你别怕,我下去陪你!你冷,我陪你一起冷;你痛,我陪你一起痛;你死,我陪你一起死!”
说完,桑玄羲和宸枫的身影渐渐远离,几乎消失在那一席朦胧的月光之间。
她绝望地跪在了地上:“不要——玄羲——不要——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谁?都是为了你和柔儿!你不要离开我——”
桑玄夜幸灾乐祸地拍手叫好:“母亲!现在我成了父亲唯一的儿子,世子之位是我的了!你没想到自己苦心积地算计了一个又一个姨娘、害死了一个又一个儿子,到最后竟是便宜了我吧!”
桑楚沐冷冷地望着她:“韩珍!你毒害桑家那么多孩子!我要你给他们陪葬!你去死吧!”
“啊——”
这一夜,凄厉的尖叫声在长乐轩内持续了许久许久,从此不再有人怀疑红衣鬼魂只是个讹传,大家坚信:他是真的来了!来找大夫人索命了!
却说桑玥在马车内逗着小慕儿,心里却思付着子归的事究竟办得怎么样了,于是打算先行回府。她刚刚掀开帘子,就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我们并无恶意,只要你乖乖配合,事后自会放了你。”
想不乖乖配合都不行啊,她反手将小慕儿丢进了车里,随着那名中年男子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出了城门口一路向西行,七弯八绕,经过一处丛林,来到一个僻静优雅的别院。
正厅内,几名侍女恭敬立于两侧,一名褐色华服男子端坐于主位上,他面如冠玉,眉长入鬓,一双翦瞳炯炯有神,薄唇轻抿,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着下巴,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阴柔的美。而往往外面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