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得秦念再追上去时,它早就撞开了一溜儿矮树逃远了。她哪肯放弃,竟也不曾注意那些驱赶兽鸟的仆役并不曾往这边来。且喜这树林算不得多茂密,她不至于叫树枝给挂下马来。
雄鹿大概是以为进得树林便安全了,竟停下了逃奔。秦念遥遥见得树枝一般的鹿角停在那里不动,便一把勒停了狂奔的猎马,再小步靠近。但终究不知是不是她踩动地上细枝木叶的声音惊扰了鹿,它一回头,便与秦念对视个正着。
说得迟那时快,秦念抽箭弯弓射过去,雄鹿却好巧不巧凌空跳起向她撞过来,她惊骇之下手一抖,箭矢便偏了方向,不知射在了什么上——总之,是不曾射到鹿身上。
但她倒也还有一招后手,马鞍后头,还横着一杆短锥枪。秦念摘了枪,侧手一捅。她原也没想这一枪能捅中这头精怪一样的雄鹿,然而耳边偏生便听得一声鹿鸣,手中的锥枪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的脱出去,那头鹿竟向前冲了几步,一头栽倒了。
秦念一怔之下,自然是欣喜这意外收获的,也顾不得手撞得疼痛,忙上前想把锥枪给拔下来,然而靠近了鹿尸方才发现,鹿颈上还插了一支白羽箭。她不记得自己射中过它,便跳下马细看,可这一看心里头便是一沉——箭杆之上,那一个“白”字也太过明显了,她便是想装着看不到也是不能了。
又是白琅。还是白琅。怎么处处都有他?他什么时候射中了这头鹿,难不成他人也在附近?
秦念很是犹豫,她也很想要这头漂亮的大雄鹿。若第一箭是白琅射中的,这便不该是她猎物了,可若要她去找白琅开口央求,她又偏生做不出来……
正在犹豫之间,她却听得那猎马一声长嘶,从她手中挣开了缰绳。秦念不意这马会突然受惊,愣怔之下被拖了一个踉跄,绊了一跤方忙放了手,但见猎马飞跑而去,而她跌坐在鹿尸旁边,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她从没听说过这样专门用来狩猎的马会怕野兽的尸体。这算是个什么情形?
心里头刚浮上这个念头,耳边便听得一声野兽的低哮。这声音将她吓了个寒颤——这不是鹿,也不是羊,甚至不是野猪……她听得那声音,一定是来自肉食的猛兽。
秦念扭头一看,果然见得是一头斑斓的豹子。它身上没有标记,显然不是他们带来打猎的驯豹,亦不知她如何惹了这畜生,它只步步进逼,秦念便也一步步向后退。
她还能有什么办法?马跑了,弓在手上,可箭囊悬在马鞍上。
至于拔了死鹿身上的锥枪和豹子拼命,她又实在没这个胆气!她一个女孩儿家,哪里能和这样凶暴的野兽拼力气呢!
秦念绕过死鹿,只盼那豹子不过是想要食物,见得这里有头鹿,便能放过她。然而她刚刚退到鹿尸后头,那豹子便纵身朝她扑了过来。
退无可退之间,秦念来不及多想,便侧着翻滚了过去,险险避开那豹子尖牙,然而小腿之上却已然叫利爪给划个正着,一条狰狞的血口子登时便露将出来,那一股子*的疼痛伴着腥浓血味儿,冲得她差点便哭了出来。
然而人于生死关头哪里能落泪?便是她心里怕得想哭,身子早有反应——滚让之间,她已然抓住了锥枪枪杆,只望能把这枪拔了出来。不管能不能胜,总不能生生叫这畜生白白咬死吧?
那豹子转身也快得很,秦念手中的锥枪却还不知卡在鹿颈里什么地方,死生拔不出。
看着那豹子如猫一般压低了重心意欲前扑,秦念几乎万年俱灰,然而偏在这一刻,她眼前一闪,正是一枚箭矢射过耀起的阳光。
豹子吃痛低吼了一声,秦念这才看见一支羽箭正戳在豹眼当中,浓稠的兽血流淌下来。她也不敢耽搁,忙趁了这一刻向后再一滚,可还没起身,第二支箭便擦着她面颊射了过去。
秦念生生吓木了,连回头也不敢,只看着那箭矢一闪没入豹颅之中。这禽兽吃痛,朝着发箭之人扑来,紧接着便是一声猎马的痛嘶。秦念但觉心都挂在了弦儿上,忙定睛看过去,才见马背上的驭手已然翻身跳了下来,而那匹马,竟被豹子划破了胸腹,倒在了地上。
仓皇之间,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面容,只见他一个箭步抢到她身前,手攥住枪杆,一把将锥枪扯了出来。
但说来好笑,她偏生能记住,下午斜着洒进林间的阳光照在那人的手上,骨节匀称,肤色白润几乎剔透。
他站在她身前,身体微微压低,看着那转身时动作已然明显跌撞的花豹。
秦念不敢出声,手却兀地摸到了方才掉落在地上的弓。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然将弓握在手中,掌心细细沁出汗珠,而腿上的伤,却再不那么疼了。
花豹大概是因瞎了一只眼的缘故,再扑上来时方向已然偏移。挡在她身前的人双手持枪,却是不避不让,将枪尖从斜下方狠狠捅入了豹子的胸膛。
那豹子余势极大,带着来人一起向前冲摔过去。饶是彼人动作迅捷,松了锥枪,也还是被带得滚了几圈,撞在了树上。秦念生怕那豹子濒死反扑,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将鹿颈上白琅那一支箭给拔了下来,搭在弦上,射了出去。
这一箭,从侧后方射瞎了花豹的另一只眼。这畜生便是有一身蛮力,瞎了双眼,一时也只能原地痛鸣跳跃撕抓。那救命的人物却已然站起了身,从腰上拔了直刀,猛地一跃,从后头跳上豹子脊背,那一条雪亮的刀锋便从豹子脊梁上直戳下去。秦念生生看得他双手握了刀柄一转,那豹子终于是软瘫在了地上。
而她仍坐在死鹿旁边,手上紧紧攥着弓,面色苍白,望着他走过来——她认出他了。
“白将军。”她小声道:“多……多谢了。”
白琅不应她的谢,只是信手捋了几片阔大树叶,将手上沾的豹血擦了去,又道:“腿上伤了?可能站起来?”
秦念这才想起自己还坐在地上,不由脸上一红,忙点了头便扶着身边的树要站立。可这一用劲儿,她才感觉那受伤的右腿竟全然不能着地,整个人身子一晃,若不是手还按在树上,几乎要跌倒了。
白琅自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又问一句:“你的马呢?”
秦念的脸便更红,道:“大概是闻到了花豹的气味儿,方才受惊,跑了……”
她看着他皱了眉,心中更是忐忑,不知他要说什么——秦念还是很怕这始终一脸严肃的白将军的,可她却如何也料不到,他会转过身,背对她,单膝跪了下去。
“上来,我背你走。”
秦念哪儿敢伏在他背上,牙齿仿佛要咬了舌头一般只是说:“这般不可,将军先去告诉我阿兄,再牵马来接我不迟。”
白琅却头也不回,只道:“血腥味儿会招来旁的凶兽。天快黑了,莫再耽搁。”
☆、第22章 恩情
秦念在白琅背上待得极其难受。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年纪相当的男人挨得这样近——虽然她已然竭力将上身挺直,不要蹭着他了,可他的臂弯钳着她的腿,她的手也必须扶住他肩头,这样的动作,看着便暧昧之至。
她腿腹伤口一直流着血,疼痛倒也不太明显了,可她头却越发地沉越发地晕。她也不知晓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事儿,偏又不好意思和白琅说,忍着忍着,竟将头贴在他肩上,昏睡了过去。
是而她不知晓他到底走了多久才碰上了旁的人,更不知那时的情景如何,总之醒来之时已然躺在了一顶营帐之中,秦愈的表情很是复杂,见她睁眼,方才吁一口气:“你可算是睁眼了。”
秦念头疼的很,只能躺着听他道:“白琅说你们遇上豹子了——没事跑那么远做什么?不过是一头鹿!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阿爷非生撕了我不可!”
“我觉得我没什么大不了的。”秦念小声道。
“是啊,你能有什么大不了!”秦愈瞥她一眼,道:“你的命比仓中硕鼠的都牢靠。腿腹都伤成那般模样,口子再深一点点,伤了筋脉,你这条腿便废了,你可知晓?若是腿不好了,你今后这一辈子,可怎么是好哟。”
“……阿兄比阿娘还唠叨。”秦念道:“我要是废了腿,是不是便算不得秦家的女儿了?阿爷会不要我么?爷娘百年之后,你们会把我这可怜的小七娘赶出门外么?左右我一辈子吃喝不愁,阿兄何必因了这个为我担忧啊。”
她自己的腿上在疼,心里也不是不后怕,然而见得秦愈这忧心忡忡的模样,便实在不能忍住唱几声反调的念头。
欺负一下秦愈,简直是人生中最欢喜振奋的事儿。趁着他孩儿还没长大,暂且还不需要做阿爷的权威,秦念很是珍惜这做妹子的好处!
“你还真打算在娘家住一辈子?”秦愈一怔:“你……你不是说气话?不是逗我开心?”
秦念也不意他这样说,抬眼望他:“我说什么气话?为何要逗你开心?阿兄这意思……难不成是要我非得嫁人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方二八好岁数,难道就在家里头枯守一辈子?”
“我……我倒是觉得,在家里头挺好。”秦念心知秦愈这话说出来,十个人有十个半人是要赞同的,少女嫩妇,不再嫁做什么?若是广平王死时她还是王妃,那么三年之内还不能嫁人,可她捅他的时候,他们已然义绝了,他死活和她没关系,父兄自然便急于再为她寻个良配。
然而,秦念目下实在是很难对男人再抱有什么念想了。
世上不是没有钟情一个女人一世的男儿,然而实在是太少。与其嫁了人与阿家斗智与妾婢斗勇,那还不若在娘家做小姑,由着阿爷兄长侄子当家,都得护着她。
嫁人比不嫁的好处,不过是多个夫君。但那又算的什么真好处了?
她自己心里头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出口,因而上一句话讲得格外小声,畏畏缩缩的,浑不似她平时光华耀扬的风格。
“你一定是流血太多糊涂了。”秦愈断言,朝着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