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宫对秦念来说是不陌生的。她自小便时常随母亲进宫。很小的时候,阿姊还跟着她们一起,一双小娘子何其玉雪可爱。后来,阿姊便做了皇后,每次进宫,她都迫不及待要去见阿姊……
如今连阿姊生下的太子都三岁了。秦念抬眼看了看那似是永远不变的高高宫墙,心中难免有些慨叹。
姨母派来的宫娥早就候着了,见了她们母女俩便忙忙上前见礼,之后方引着她们向内宫去。亦不知道是起早了人心情便爽朗还是怎么的,秦念竟觉得这一路走得好快,没过多久便到得了太后的奉庆殿前头。
那宫婢道一句:“皇后殿下也正在里头”,便上去同廊下伺奉的宫婢交谈几句退下了。二人这才进门,一进门便听得小孩儿声音甜脆地撒娇道:“阿婆,阿婆,寅儿想冰碗儿吃!”
“哪有一大早便吃冰碗的。寅儿且忍忍,待你外祖母与七姨来了,午膳叫你吃一口可好。”说话的声音是秦愿的,秦念听在耳中,不由一笑,悄声道:“阿娘,听起来中午有冰碗儿吃!”
引着她们的婢子此时方开言,道:“太后,皇后,翼国公府夫人与广平王妃已然到了。”
听得这一句,里头太后皇后尚且未曾发语,便有个小东西撞了出来,正是太子。他人小腿短,这一跑险些叫门槛给绊一跤,站不住腿了却是正好一头栽在秦念怀中。
“跑得这样快,还好接住了,不然摔着如何是好?”秦念笑吟吟道。
“摔着也没关系!”太子扬起脸儿看着她,甜甜地笑:“七姨,你瘦啦!”
秦念一怔,此时秦皇后也出了门,看她一眼,道:“果真是瘦了……阿娘,七娘,快些进来,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裴氏这才带了秦念进内室。太后正坐着,见她们进来也只是笑笑,道:“阿央,小七娘,你们倒是来得早!只是原本不必这样匆忙的,我看,小七娘都不曾歇息好,脸蛋儿都不滋润了。”
秦念脸上一红,道:“回姨母的话,儿倒不是因为这个没睡好……昨儿个心思有些激动,自己便睡不着了。”
太后失笑,道:“你都知道啦?”
秦念心头一紧,装作不知晓,道:“姨母是说什么?”
“你阿姊有身孕了。”太后道:“阿央,你也是,这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还瞒着小七娘!”
裴夫人原本拉了长女的手,一脸的笑,此时听得阿姊说话,方抬头道:“这孩儿自己府上出了事,回来便与我说事,一时竟没想到告诉她这消息!”
秦念亦笑道:“阿娘说的正是!是儿那里烦心事多,阿娘才没想起要告诉儿的。并不是有意相瞒——阿姊的身子,有了多久了?”
秦愿微微笑了,道:“才知道的,大概也有三四个月了。”
秦念心中便是一沉。女子信期不至,方会怀疑自己有孕。而阿姊她有了身子三四个月才知道,想来之前的信期不至也是常事了。
她突然便觉得,这和暖的殿中,实实有些冷意。
且喜昨日弄儿同她透过风,她才不至当着太后与母亲的面露出马脚,此刻便是心头担忧,她仍能含笑道:“阿姊可是要保重身体呀。”
秦愿自然点头,这一殿之内,竟是和乐融融。独太子见没有人搭理他,十分无聊,跑去外头抓太后的猫玩耍了。太后叫婢子跟好他,便也不甚在心了,又与秦念及裴夫人东西扯得几句,突然道:“阿央,你方才说小七娘同你讲烦心事了——那是什么事儿?说来叫我也听听。”
裴夫人却是一怔,道:“也……不曾有什么。”
她这般答,秦念心底下是有预料的。嫁与广平王这一桩亲事,是太后的意思,便是裴夫人心底下再不满意,总不好当着太后的面抱怨。
“同自家阿姊也不说?”太后语意中稍加提点,又看向了秦念:“你同姨母说罢!你阿娘看是要与我生分了。”
这句话便把裴夫人抵死,她只得嗔道:“阿姊!我哪会与您生分呢,只是昨日的事情着实不成话呀!说了徒叫人心烦……”
“你说便是了,那孙氏能干出什么成话的事儿?”太后道。
秦念看在眼中,便不由相信了八分崔窈昨日的言语。太后大抵真是有意向叫她和广平王各自解脱了,而十有*并不曾告诉她阿娘。
之所以叫裴氏说,是想让她在复述中深深恨起那广平王,才好开口说要他们这桩姻缘散了吧。
姨母的计量,总是恰到好处。那一套计谋里头,谁都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叫她算中了,这般的筹划,实在是可怕。
而裴氏大概并不知晓此中关节,竟依了太后的意思,将此事说过了一遍。说到伤情处,连眼圈亦红了,看着便要落泪。
太后听着,脸色亦是沉沉的,待裴夫人讲罢,方道:“他们这也不过是试试阿念到底能忍下怎样的折辱罢了。倘若阿念昨日不曾发怒,将那婢子打个半死,只怕他们要接着做出更欺负人的事儿。”
“阿姊。”裴夫人此刻情难自禁,哽咽道:“按理我本来不该说这般话——可阿念也是我的骨肉,她受着苦,我心里也疼。不知阿姊能不能……”
“……你待如何?”太后微微蹙眉,她这神情看着不似假的,秦念心中复又不安起来。
“求阿姊让她与那孽畜和离了吧。”裴夫人突然跪了下去,道:“阿念她……她平日里虽不显性子,骨头里却犟,再让她在那广平王府里待下去,我实是怕她忍不住,做出了什么啊!”
她终究还是这么说了,秦念听得,只觉鼻中一阵酸涩。她阿娘是个多能忍耐的女人啊,她也听人说过,阿娘初嫁之时亦不得意,便是那般都不曾与阿爷和离,可见她原本便是极不喜和离这一回事的。如今却为了她,跪下求姨母……
太后却站起了身,将裴夫人扶起来,道:“可若是和离,之前要阿念嫁那人的盘算,可就全部落空了啊!你也该知晓……孙氏连同广平王,对我与圣人,都是恨得咬牙切齿……”
“阿姊,那一家没有规矩的东西,能成什么气候!”裴夫人急道。
“哦,没规矩。”太后沉吟着点了点头,道:“这事儿的内情,你是不知了,可你家小七娘该知道得清楚——广平王府里夜夜笙歌,花销不菲。他不过是个宗王,哪里有那样多的进益?你们府上的帐……”
秦念一怔,道:“帐上并不见拮据。”
太后颔首,看向裴夫人,道:“你也是家主娘子,你想想,若是翼国公府整日价这般花销……”
裴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一定也明白了什么,道:“那便一定有什么金主养着他们了?”
“所以啊……”太后拉起秦念的手,眼神突然温柔地不像话,道:“阿念,你同姨母说,这王妃……你还想做么?”
秦念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只能狠狠摇了摇头,道:“怎么会想做!那便是一个火坑,儿只恨跳不出来……”
“这般便是了。”太后道:“你既然不想做王妃,可广平王府上,偏生又内有玄机,不能不管……”
秦念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不由蹙起了眉,极迫切地望着太后,终于见她眼中闪过一丝诡谲:“姨母这有个法子……许是狠毒。你想想自己是愿意还是不愿吧。”
秦念道:“什么法子?姨母您说……难道要儿去找出谁是那金主,上报了来,追根究底么?”
太后摇摇头,微微笑道:“哪儿要这么麻烦。去寻那金主若果然如此轻易,我与圣人还能等到你来查勘?正是因为那金主难动,所以……让广平王没了,就好了。”
秦念脸色剧变,道:“姨母的意思是?”
“让他死。他和你府上那容郎……都得死。”太后保养良好的双唇依旧鲜嫩,而口中吐出的言语,却如同冻成冰的刀。
秦念一时惊怔地说不出话来。她恨广平王,如果他死了,她未必会难过。可是,听着太后的意思,却仿佛是要她去杀了广平王。
不在乎一个人的生死,与愿意去害死那个人,终究不是一码事。
“阿姊,阿念她下不了这手的,她心软啊!”裴夫人忙道。
而秦皇后也显然被这一句话给吓住了,她脸色亦难看得很,说话却不若裴夫人直白,她道:“姨母,这人命关天的事儿,万一被人发现了破绽,可是玩火*……”
“你们莫要着急。阿念她答应不答应,全在她自己。”太后看着秦念的眼光,亦没有什么逼迫之意,只道:“你且想想昨日搜你房舍他说了什么,再向前的日子,他又对你做过什么。”
秦念垂了头,心里一阵比一阵慌。她不想做王妃,那是当真再不愿回去的噩梦。可是为了这个便害死广平王和容郎……
即便是讨厌的人,她也实实下不去手。
“你且慢慢想吧。不必着急。”太后看着她,表情真像是不着急:“时日长了,你总会看得出,谁是什么样的人物……”
☆、第7章 夭亡
直至马车回了翼国公府,秦念的面色还是难看的很。而裴夫人始终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车内的气氛始终沉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然而马车停下,秦念还没下车,便听得弄儿在外头唤:“娘子,广平王府来人接七娘回去呢。”
这一句听在如今的秦念耳中,甚至叫她打了个寒噤。裴夫人忙捏捏她的手,掀了车帘,蹙眉道:“我阿念回来一天都不到,他们催个什么劲儿?”
“说是府上有要事,须得七娘回去处置。”弄儿道:“奴婢不敢自专,亦不知晓那来人的分量,只能叫他们先等着,待您回来再回禀。”
裴夫人不由拉下了脸,道:“来的都是什么人?”
“一名半老的仆妇同两个婢子。”
“叫她们去我那儿吧。”裴夫人道:“阿念你看着,若是那边儿的人,你便不要回去了。”
秦念点头,道一声儿晓得,便随着裴夫人进了她房中等着。须臾便有三人过来,看衣裳正是广平王府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