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咏薇笑容温柔,实则渐渐头昏脑胀,光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名家世,就弄得她十分混乱。
傅婵芷见她目光越来越茫然,心下想道,这个程咏薇原来是这般没有心机的人,便是在她身旁,也毫不遮掩自己的真实感受,不由想起自己以往对她的偏见,突然轻轻捏了下程咏薇的手心,示意她向自己靠近一点。
程咏薇毫无戒备地凑过头去,只听傅婵芷低声说道:“以前是我不对,才会对你有诸多偏见,实在是对不起了。”
程咏薇正兀自回味着方才人群中一位俊秀少年的不凡气度,此时乍然听到这种话,神经一紧,清醒过来:她还疑惑过傅婵芷为何会请自己来参加这么重要的宴会,原来是为了向自己道歉。这位才刚十六岁芳龄的傅小姐,还真是正人淑女的典范啊!
她莞尔一笑,温柔答道:
“你说的那些事,有些我从来不知,有些我知道了,也没放在心上过。但是你能这样坦诚对我的尊重与在意,我真是受宠若惊。”
傅婵芷没料到她这样好说话,且这样心胸豁达,相视一笑后,便带着她去了宴会的一处角落。这地方看起来低调,却视角开阔,既能感受到宴会的愉悦气氛,也不容易被陌生人随便打扰到,恐怕只有傅家人才能这样了解此处的妙用。
傅婵芷说道:“我要上台致辞了,你且在这里休息片刻,享受美食,等会我来向你介绍我的朋友。”
程咏薇点头,她也确实有些饿了,就去食物区挑了几样点心,一个人坐在那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宴会中的人们。
这样的场景总让她思绪恍惚,找不到生活的真实感。而养眼的“王子”虽然不少,但她也只有围观的份,她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当那人把一杯红酒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在发呆,怔怔地接过来,便下意识地说道:“谢谢。”
她以为这人是路过的侍者。
那人叹了口气,就着程咏薇的高度,稍稍俯下身来:“程咏薇,是我。”
“你是……”还好刚才的那点认知还在保鲜期内,程咏薇总算是记起来这人是谁了,连忙从草地上站起来,略显狼狈地摸了摸头,说道:“你好,傅少。”
原本是报了叙旧的心思过来的傅荣钧,见她装出一副初次见面的模样,在心里冷笑道: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对你这种人,我可不愿做什么正人君子。
他靠近了些,低声在少女耳边说道:“我以为你早已知道,我邀请你来这里的目的,怎么,要装傻了?”
程咏薇越发摸不着头脑。
他与她距离如此之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人对她存有一股深深的鄙视心理。难道是因为我的家庭?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本以为这人是个可以结识的绅士,却这样眼界狭隘,竟武断地以门第来评判别人的品性!
程咏薇生气地瞪他一眼,之前的好感全都化为乌有:“傅少既然把我程咏薇看得这么低,何必又特意来招惹我?”
程咏薇越想越觉得莫名愤怒和委屈,干脆爽快地将这不愉快都发泄出来:“就算我在你心里是怎样阴险狡诈、怎样十恶不赦,我也没有义务受你的谴责,没有义务陪衬傅少傅小姐的优雅气度。别忘了,此刻我还是你们傅家请来的客人!”
傅荣钧听她话语里的气愤不似作伪,可知她是将此刻的心情毫不遮掩地流露,不由心里奇怪起来,两眼一眯,朝她看了一会,才慢慢地问了一句:“程咏薇,你难道忘记那件事了么?”
那件事?哪件事?
程咏薇下意识地呆了一下,答道:“我与傅少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你我之间,哪里会有什么事?”
她回答完,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然后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实在是太大意了!
傅荣钧话里有话,他的意思很明显是预备摊牌,要与她说些什么隐秘之事。也即是说,傅荣钧这傅家大少,是早就认识程咏薇的了!
程咏薇暗暗叫了声糟糕,这件事实在超出她的意料。
她本以为,之前那些年,程咏薇住在那么个遥远偏僻的地方,又是那样封闭的性子,与华京城里的人物应是无牵无扯,毫无干系。是以,她才能安心来到华京,接替原主人去过华京的崭新生活。
可事情偏偏有了这样戏剧性的突变,她既没有原主人的记忆,就不会知道傅荣钧口中所指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而以她有限的认知,那件事总不会是什么好事,这可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傅荣钧倒是不急不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在说出神秘莫测的“那件事”几个字后,他整个人就变得强势起来,仿佛“那件事”是一件顶顶厉害的法宝,只要祭出法宝,便可制伏程咏薇,胜券在握。
未知,总是能无限延伸人的想象力,进而无限延伸人对一件事的恐惧。
程咏薇现在便是陷在自己制造的恐惧里。而纵然她心里慌张极了,面上还不能流露出分毫,因为一旦露出所想,便是给了这人又一个可掌握的把柄。
所幸她前世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心思,要表现出面不改色的模样,并不太困难。她深深吸气,微微笑了一笑,这才抬起头来去面对傅荣钧的逼视目光,两只圆圆的猫儿眼里露出几分茫然来。
“傅少这玩笑,可开得一点不高明,难不成是现如今绅士们用来搭讪的新法子?”
唯今之计,唯有装傻充愣,先搪塞一番。
她这点伎俩,摆在傅家的继承人面前,自然是不够看的。傅荣钧心里先是冷笑一声,不知想起哪一件旧事,再去看程咏薇面上的表情,一时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再度怀疑起来,就算一个人有心与自己的过去决裂,也不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变得判若两人吧?思忖着,他又狐疑地打量起这少女来,一举手一投足,连笑时的神态都很不一样,若不是容貌相同,根本就是两个人。
程咏薇低低笑了一声,她洞察人心的本事实在是准得一流,见傅荣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敢大意,又继续说道:“方才是我说笑了,傅少莫气。”
“其实,在来华京之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因伤到了脑子,过去的事情,都零零散散的,不完全记得。”程咏薇一边唾弃自己这理由编造地实在老套,一边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个万金油谎话。
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办?
这傅荣钧一副明显不相信的样子,眼神恨不得将她透视出个洞来,她若不赶快想个法子摆脱困境,就要被这人逼疯了。
“你是说,你失忆了?”
程咏薇点头,“若是我从前就认识傅少,那就是我的错,竟把故人当作新友。可惜,我真是什么也记不起了。”
程咏薇语气诚恳,又把傅荣钧说成是自己的朋友,傅荣钧也不好继续发难,他默默地盯着程咏薇又看了几眼,就收回了那强烈过头的目光,“既然如此,你也不必自责,我与你确实已是朋友,以后相互交往,言行都不必太生疏。”
傅荣钧发觉这场谈话比他想象的还长些,身为宴会的主人,他要去做好主人的分内之事,不由萌生离意。
“是不是有事情要忙?”程咏薇也发觉时光飞快而去,不由体贴地问道。她知道这位傅少在社交圈里很受欢迎,多少闺秀今日来此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这些贵客,傅荣钧是不放心妹妹一人招待的。
“婵婵今晚比较忙,不大能顾及你这边,真是抱歉了,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傅荣钧眼眸沉沉,似乎是看出程咏薇并没有说谎,于是便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态度说道。
既然已感觉不到这人的恶意,程咏薇唇角弯弯,应了声“好”,看面前的盘子里还有一小块奶油蛋糕,便拿起叉子叉起来,啊呜一口吞进嘴巴里,细细咀嚼起来。明明是粗鲁动作,她却做得秀气斯文,有几分可爱。
傅荣钧看她嘴角微微沾上一点奶油,不由伸手拿纸巾过去,替她擦了擦干净,将程咏薇吓了一大跳。
等回过意识来,傅荣钧才发觉了自己的匪夷所思:无论怎样,他也无法将眼前这人,与两年前他所认识之人对号入座。
他完全无法做到这一点。
探秘
程咏薇最近很烦躁。
自从那天去傅家,从天而降下一颗不定时炸弹后,她就整日睡不好觉,干脆打电话回家,让张管家拿了医院的证明向校方请了假,随后就收拾行李回到了程公馆。
她这样任性的行为,看在旁人眼里又满是不赞同,但她根本顾不了这些了。那日之后,她甚至都不大愿意与傅婵芷有什么正面接触,一看到傅婵芷,她就会想到傅荣钧。
如果说傅荣钧是猎人,而她就是猎人弓箭下的一只猎物,猎人早已洞察她的弱点,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有束手就擒。
她原以为这程家小姐是一张白纸,在意外遇到傅荣钧后,她很确定并不是这么回事。
而这张白纸是何时被沾染上别的东西,又是如何能在江南乡下那闭塞之地结识华京的贵族少爷的呢?
一切都很混乱,但她不愿,也不许自己的第二次人生,也要重蹈前世的覆辙,被一件年少时的错事毁掉。
就算是什么可怕的伤疤,也必须要由她自己来揭开。
程咏薇恹恹地在程公馆呆了五天,她思绪昏昏沉沉,有时甚至会出现幻觉。
她认为这是前任身主还未消散的七情六欲、深刻记忆在作祟,而此时她什么也不畏惧,反而放任自己出现越来越多的幻觉,希望能找到这秘密的所在。
她看到了江南的山水,看到了徐家,看到了还是小女孩的程咏薇,那时的她面容稚嫩,脸上带着病美人般的苍白飘渺,对着镜子展开一个淡淡的笑容。
有什么可怕的真相,仿佛就要呼之欲出。
但无论如何努力,程咏薇再也看不到更多的“过去”。
她一面在家人面前装作只是疲劳过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