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那张眉目疏淡的面上,依旧露着平和的笑容:“如今大选在即,大少最近太忙,实在没空陪您,要不,我陪您在花园里走走?”
赵之婉不高兴了,她已经好久没与丈夫仔细说过话,而霍令琦一旦回到公馆里,不是累得倒头就睡,便是敷衍般的三言两句哄哄她,实在很是心不在焉。
霍令琦这时正忙得志得意满。他刚获得了霍总理背后幕僚们的明确支持,心中颇有几分自负:说什么与他竞争,霍令昕这理想主义的人,非要罔顾这社会的规则来行事,又怎能争得过他这霍家的长子?
他一边忙着为即将到来的大选作准备,一边却又有些空虚:人若一旦疲惫到了某种境地,便需要一些额外的消遣,来刺激那因忙碌而有些钝感的神经。
他身边的位置已空了许久,赵之婉不爱交际,他便连个赴宴的女伴都没有。
霍令琦不禁想道,他最近是否太过清心寡欲?
在他还未与赵之婉结婚前,他过的可不是现在这样的温馨生活,只论华京的上流名媛,他交往过的便有好几人。再加上那些逢场作戏、一夜风流的,有些他曾拥有过的女人,如今连面目都记不清晰。
这天晚上,霍令琦应酬回来,特意先去浴室洗去了一身酒气,这才上了床,去看自己的小妻子。
赵之婉却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靠近,正将一样小物捧在手上,认真端详着。
霍令琦莞尔一笑,轻轻将妻子半搂在怀中,凑近过去看了一眼,“恩?在看什么,这样认真?”
“在看你送我的小兔子呀。”
赵之婉乖乖倚在他胸前,将手里的东西给他看,“我最近一想你,便拿这个出来,睹物思人,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赵之婉说完,就小心翼翼地起身,将那只纸兔子放在了床头抽屉里,仿佛在保管一件稀世珍品。
霍令琦却面色微沉,状似无心地说了一句,“这种东西,你怎么还留着?”
赵之婉浑身一颤,悄悄将脸移到了另一边去,掩去心里涌上来的一股失落。
霍令琦一见到这纸兔子,就有些浑身不自在,它会让他想起某些不甚愉快的过往。
而他似乎已经忘记,正是这个让他看不顺眼的小玩意儿,为他赢得了赵之婉的爱情。
程咏薇前几日刚来过霍公馆,这柔雅女子露出一副坚定模样,对赵之婉说道:“之婉,我现在才知道,在爱情中双方立场对等,才最让人安心。”
程咏薇话里暗指的,是自己决心去帮霍令昕的事,但赵之婉却由这感悟中,听出了别样滋味。
这心思简单的女子,早已知晓自己与霍令琦的爱情,是建立在不对等的关系之上的,却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霍令琦爱着她,那么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现在,她对自己的爱情乃至婚姻,都不再心存笃定了。
霍令琦的花边新闻,又陆续地出现在了华京的大小报纸上。
就算小罗贴心地避开一切让她知情的可能,但她又不痴不傻,这样张扬的绯闻,就算是住在隔绝俗世的尼姑庵里,恐怕也要被霍大少那如风般的八卦消息席卷了耳目。
最后,连小罗也无法替霍大少圆谎,推诿的话变得支支吾吾,最后便说了实话:“大少奶奶,您最好不去在意这些事。大少待您很好,但他不只是您的丈夫,还将是霍家的主人,是帝国的领袖。只要大少还在这位子上一天,这些事便没个了断……唉,您还怀着大少的孩子,何必在这种时候动气,再说,即便您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小罗是真心真意地告诫她的。
此时的赵之婉,霍家的大少奶奶,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懵懂的小姑娘了,她也已经知道,自己从前的诸种深情,恐怕是错付给了不该给的人。
但即使觉醒了又能如何?赵之婉失望之余,仍然在霍公馆过着舒舒服服的富贵生活,霍令琦毕竟是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将是最后一个。
后来,她还知道了另一个真相。那些让她心神迷醉的情话,霍令琦也曾对无数的女人说过,而情话说得越动听,就越表示,他对这个人越不在乎。
霍令琦的霸道与笨拙,只在他的家人面前出现,对她,他永远是温柔有加,仿佛缺少了某种真正的情感。
她甚至不敢去想,这温柔丈夫的心里,到底是不是对她有一点真的爱情。
端倪
帝国68年,正是政局变幻的关键之年。
此时不过初春时节,帝国政界的各股势力已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这也代表着,下一届大选已迫在眉睫了。
程咏薇已经很适应如今的生活:
她每礼拜不定期地去国安局工作,闲暇之时或去程氏百货帮忙,或去“好辰光”看一看经营情况。至于霍令昕,两人仿佛进入了情侣相处必经的平淡期,有空便见上一面,若是没空,也可暗自忍耐。
在这样紧要的时期,大选的日子越是迫近,霍令昕那边的压力也就越大。程咏薇自然是站在男友这一边的,所以她愿意做一点小小的牺牲,去成全他的抱负。
她不希望,霍令昕因为她的缘故而有丝毫分心。
“贺大哥,等令昕回来了,麻烦你向他说一声,就说……我有重要的事要与他谈,很重要的事。”
程咏薇搁下电话筒,长长舒一口气,从衣架上拿了大衣套上,就拎着包走出了国安局。
有些事,她既已下定决心,便不会再迟疑。
虽然,以她的性子,并不怎么喜欢这种暗中筹谋的感觉。但若是为了某个人,她便愿意这样去做。至于政治理想,改革政见那些,她志不在此,所以并不狂热。
程咏薇承认,她看似富有主见,姿态高远,其实并无什么高尚理想。她只愿尽自己的努力,守护好身边人的安危,这就足够。
初春的街头还有些冷。程咏薇裹紧了大衣慢慢朝前走,不过走了一点路,便觉通体生寒。
直到她坐进了自家的轿车,这才暖和了些。
天气这样冷冽,原本该是直接回程公馆的,但程咏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稍稍想了下,便说道:“老王,今天先不回去,去一趟……人民医院。”
老王应了一声,车子慢慢驶动,往前开去。
程咏薇倚靠在后座上小憩了一会,睁开眼再往外头看去:车子才开到虹桥路,离目的地还有约莫一半车程。
时间过得真慢。她刚做了个格外绵长的怪梦,一朝惊醒,却原来只睡了这么短短的一刻。
她又发了会呆,蓦地抬眼去看车窗上映出的人影:车窗上有雾气,只能模糊地看见个隐约的轮廓,但她却发觉,自己最近仿佛真的消瘦了许多。
乐观者最善于苦中作乐,程咏薇也是如此。
这段日子于她,其实不算好过。
程咏薇轻声叹息。她又想起了今天在局里,邱毅找她谈话的事。
邱主任是国安局资格最老的人物之一,对很多事都看得极为透彻,而程咏薇那点小动作,根本不指望能瞒住这目力敏锐的上司。
“小程,有些事没人提醒你,不代表就能轻易去做。”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你么?不仅仅是因为你对情报的敏锐感知力,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很多,你并不是其中最出色的。——我选你,是因为你身上有一种寻常女性少有的任侠之风,这是你的优点,但也可能变成弱点。我希望,你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做出让人失望的事。”
“你还年轻,路还很长,有些事你也许看得太重了,其实人这一生,并没有太多值得冒险的东西。你自己心里要清楚,有的事一旦越了界限,便要付出代价。”
邱毅的那番话,并非危言耸听。
国安局这样的情报单位,看似地位超然,不必浮出水面参与政治斗争,实则一点儿也不超脱,反而因为工作内容的敏感性,而需要面对更多的名利诱惑与挣扎。
邱毅提醒程咏薇,是因为他已察觉到,程咏薇想要利用自己在国安局的力量,去暗中帮助霍令昕。而此时,正是多事之秋。
国安局最近得到一份匿名举报,事关如今正春风得意的霍令琦:
举报人声称,霍令琦在总统府任职期间,曾贪污过一笔大额税收,去向不明。当时替他顶罪的人是他的亲信,一个姓罗的年轻人,名叫罗启。
这件陈年旧案,当时很快便结案,是以并未闹得满城风雨,几乎算是低调收场。
但国安局的人,对这案子没有不知情的,这毕竟是个贪污案件。也曾有人想要私下里探究一下其中的蹊跷,但碍于此案涉及了政界的几位重要人物,还未查出个名堂,便都罢了手。
说起来,那个叫罗启的人,命数也不怎么好。
帝国对官员贪污向来惩罚严厉,这样一笔不多不少的数额,原本至少该判个二十年。
那罗启年纪虽轻,却已很识时务,案发之时便主动前去投案,为自己赢得了一些缓和余地。而他背后又有霍令琦这样的人物为他打点,到了最后的宣判日,帝国法庭的判决已很是宽容,只判了他十年有期徒刑。
明眼人都能看出,霍大少对这年轻人的补偿心态,若是这罗启能熬过了十年牢狱,以后想必还能重得重用,继续做霍令琦的亲信下属。
只可惜,罗启身体羸弱,入狱不过半年便患了重病,在狱中悄然死去。听说,霍令琦顾念旧情,还曾亲自为这昔日下属在城郊买了块墓地,以祭幽魂。
无论如何,这消息来得太过凑巧,仿佛是有人刻意放出——现下帝国大选在即,各方局势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但无论国安局从哪个方面去探查,都证据确凿,连细节也一一属实。
而这件陈年案件若是曝光,霍令琦的前途必然大受打击。纵使霍总理的幕僚们都站在他这一边,也无回天之力:连霍总理本人,也是极为痛恨官员的不正之风的,又何况是这样欺上瞒下的严重情节?
国安局如今握住了霍令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