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当一回事,成天大大咧咧,那才真叫做没心没肺!
“其实……”
谭师傅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其实我觉着,汪师傅今日嚷嚷着要走,十有*也是气话罢了,他就根本没生过那个心。喏,就是前不久,他还同我提起呢,说是等明年开了春儿,打算回家乡一趟,多带些新茶回来,咱们本地的茶,他嫌滋味不够清醇。”
“嗯。”花小麦轻轻应了一声。
许是见她和善许多,谭师傅便又试探着道:“咱都是做厨的,他因何成了这德性,东家你心里应当很清楚。我是看开了,我那小酒馆关门大吉之后,这人世间,就再没有比挣钱养活媳妇孩子更重要的事,别的我没工夫也不愿意多想,可他……唉,他心里跟自个儿较劲,脸色又哪里还能好看得起来?你是个女子,难不成,还指望他掏心窝子地同你倒苦水?”
“我知道了。”花小麦点一下头,冲他笑笑,在心中忖度了片刻,便叮嘱他早些回去歇着。自己也去唤了孟老娘,一块儿回村子南边。
关于要离开稻香园的事,汪展瑞没有再提,每日里照旧按时按点地来上工。虽仍是阴沉着脸,看上去,却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脾气,在厨房一呆就是一整天,甚少出来同人说话寒暄。
也不知他是自己想明白了,还是舍不下这每月一吊五的工钱,总之,这事儿掩了过去,花小麦也算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晓得不能这样拖延着当没事发生,但有句话。谭师傅说的没错,对汪展瑞而言,她的确不是那个掏心窝子的好人选。
总得再想个法子才是。
琢磨了许久,始终拿不出个解决之道,如此过了两日。孟郁槐自省城回来了。
赶了大半日的路,回到家中总难免风尘仆仆,花小麦铺子上事多,一时脱不出空来,便让孟老娘先回孟家院子照应,自己则是在晚上快要打烊时,才匆匆赶回村子南边。
孟郁槐正在房后喂老黑。
大黑马年纪大了。一来一回地奔波,体力有些跟不上,他便特意多拿了些嫩草,预备好好犒赏这老伙计一顿。花小麦原本已进了院子,隐约听见房后传来低低的人声,便忙又退出来。绕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孟郁槐便回了头,立刻勾唇微微一笑。
“回来了?”花小麦好两日没见他,心里怪惦记的,便也翘起唇角。走过去抱了抱他的胳膊,“这一趟可还顺利?我瞧你的模样,那档子买卖,应是*不离十了?”
“唔。”孟郁槐二话不说把她带进怀里使劲搂了搂,方才笑道,“挺顺当,韩虎他们此番去蜀地没出半点差错,那瑞锦绸缎庄自然满意,也不用我费甚么口舌,便痛痛快快地拍板要与我们长期合作。有了每年这几百两银,往后镖局的日子能好过些,我在心里筹划着,明年也该再给镖局里添些人手,如眼下这般,终究是有些不好安排。”
一边说,一边就拍拍老黑那油光水滑的脊背,牵着花小麦进了院子。
院中桌上摆着一个已用了许多年的粗瓷大碗,里头是两串乌紫的……葡萄?
花小麦登时便觉得有点口舌生津之感。
来了这火刀村近两年,她真快要忘记,葡萄是什么味道的了。
孟郁槐拉着她在桌边做了,见她只顾盯着那葡萄猛瞧,便忍不住发笑道:“这东西咱们村里不常见,省城里叫卖的人却不少。想着正当季,我便买了点回来,方才给娘送去一些,这剩下的,就全是你的了。只是不晓得你如今这情况,究竟能不能吃得,要不……你且不要忙着动嘴,等明日我去问问那邢大夫,再……”
“怎么吃不得?”花小麦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将那大碗抱了去,露出一脸的不容置疑,“哪里还需要去问那老神仙?我就是厨子,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莫非我还不晓得?”
说着便迫不及待剥了一颗送进口中,又另取一颗塞进他嘴里。
略略有点粘稠的汁子顺着嗓子眼缓缓流入腹中,口中余下的全是沁甜微酸的滋味。
“好吃?”
孟郁槐见她欢喜得眼睛也眯了起来,便是一笑,估摸着孟老娘应是已经睡下,轻易不会出来,便凑近在她唇上碰了碰。
“特别好吃!”花小麦也不躲,乐颠颠地连连点头,再剥一颗给他,“你最近这么忙,又是去省城奔波,与人谈买卖,又是照应镖局里的大小事体,还记得给我买吃的,真谢谢你呀!”
孟郁槐没答她的话,若有所思道:“我忙倒还无所谓,都是应分的,可我怎么听说,就我离开这短短两天,你便与那汪师傅闹上了?”
花小麦转头瞟瞟孟老娘的房门,嘴角向下一撇:“娘怎么成了个专爱传小话的了?这样等不得地要说给你听——其实,也不算闹上了吧,只是有点误会,我过后晓得,那汪师傅并不是针对我,也就不想再同他计较,他也不容易。”
“说来听听?”孟郁槐却是不肯轻易放过她,追着问道。
左右无法,花小麦只得将那日在竹林中发生的事,以及谭师傅同她说过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倒了出来。
“他整天那样拉长个脸,我瞧着真浑身不自在,但知道缘故之后,反而很能理解他了。”
她垂着头小声道:“换了是我处在这种境况之中,恐怕还不如他呢。日子不顺心,压力那样大,谁耐烦成日还挤出个笑脸来?不管怎么样,他那手厨艺,真真儿是很不错的,我想着,只要他踏踏实实干活儿,别的事,我便睁只眼闭只眼罢。”
嘴里说着话,手上却是半点不耽误,抓一把葡萄一颗接一颗地剥。
孟郁槐认认真真听她说完,眉心轻轻一皱:“若真是这样倒还罢了。男人都要面子,他心中不痛快,未必愿意说与人听,脸上难免就会显露出那么一星半点儿。何况你又是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女人家,他怎好跟你掏心掏肺?唯有往心里憋,是挺难受。”
“可不就是?”花小麦咽下嘴里的吃食,使劲点了点头,“我理解他的心情,让我迁就其实不难,只怕……日子长了,铺子上别的人也会对他有微词。你想想,大家整天在一块儿干活,谁喜欢看见一张永远没好气的脸?不瞒你,为这事儿,我都琢磨了两天了,始终想不出个解决的办法来,愁得我……”
孟郁槐低头思索了片刻,往她脸上扫一眼:“要不然……我去和他聊聊?”
“你?”花小麦一挑眉,“你又不是厨子,对于灶间的事压根儿一窍不通,你怎么……”
“你别管我是干什么的,懂不懂烹饪之道。”孟郁槐伸手蹭掉她唇边一点紫色的果浆,“在我们镖局这一行,讲究的是跟自家兄弟就得坦诚相待,什么话都说得,什么话也都能当面说。你是没见韩虎他们,在家受了媳妇的闲气,转过背也是要来镖局里唠叨一回的,如此一来,又哪有解不开的扣儿?”
花小麦啼笑皆非:“人家汪师傅,也不是你自家兄弟啊!”
“都是一样的。”孟郁槐沉声道,“遇上麻烦,男人自然有男人的解决方法,跟你不好说的话,保不齐他跟我反而能尽情吐露。我自然无法保证就一定能对付得了他,可我去与他说说,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那你若是愿意帮我,我当然没二话。”花小麦细想想,好似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也便点头应承,“既这样,要不明日打烊之后,你就去寻他说说,成不成的倒还好说,你莫惹得他不高兴就好。”
孟郁槐刚想笑着问“难不成我是那起莽撞不知分寸的人”,却见她好像陡然想到什么,眼睛忽地一瞪。
“等一下,你说跟镖局的兄弟什么话都能说,那……你是不是也和他们抱怨过,在家受了我的气?”
孟郁槐哈一笑,端起桌上盛着葡萄的大碗就走,调头进了房。花小麦哪里肯依,忙站起身捧着肚子追了过去。
……
于是,隔日戌时末,临近打烊时,孟郁槐果真去了稻香园寻汪展瑞。
花小麦晓得他两个有话说,也没等他,径自拉着孟老娘回了家,这边厢,孟郁槐则是提溜着两坛酒,直接去了厨房,往汪展瑞面前一顿。
“喝两杯,可有兴趣?”
第二百九十八话 吃夜酒
汪展瑞回了回头,就见孟郁槐立在厨房门口冲他笑。再垂下眼看看他手中的酒坛,便忍不住一扬眉,却并不觉得十分诧异。
正是打烊时,花小麦一早跑了个无影无踪,平日里并不经常在稻香园管事的孟郁槐却突然来了,还口口声声要拉他喝酒,为的是什么,大概也不难猜吧?
“为厨之人,对于酒这东西,向来能少碰就少碰。”
他淡淡地道:“酒饮得多了,舌头麻痹,味觉难免受损,于烹饪有害无益。”
孟郁槐却是半点不觉得受挫,依旧带着一抹笑:“我也并不是那起不将人灌醉便不罢休的性子,只是浅酌两杯而已,应是无大碍——中秋那日,汪师傅不是也曾喝了不少桂花酒?”
说着,他便稍稍走近了一点,勾唇道:“最近天气凉爽,夜里坐着喝两杯,其实挺舒坦。等再过俩月天气冷了,屋外可就坐不住了。”
汪展瑞低头思忖一阵,闷闷地把头点了两点,回身看看厨房里余下的食材,就手做了两道下酒菜,不过拔丝山药、酥炸小鱼之类,一并用食盒装了,想了想,又切了一盘酱猪肝。
“咱们是去鱼塘边,还是……”他抬头问道,却见孟郁槐笑着摇头。
“今儿带你去另一处地方。”孟某人将那两个酒坛子一提,抬脚率先走出厨房。汪展瑞虽不明就里,却也懒得发问,拎着食盒,再顺手拽一盏油灯,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径来到离村南不远的河岸边。
眼下这辰光,村里已经几乎无人走动,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再没有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