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娘心中觉得声音熟悉,却不敢抬头,直到小衣捧着盘子唤她,她才起身来接。看清小衣又看清墨紫,浑身一颤,眼睛瞪圆,托盘的双手无力垂下。
小衣稳稳接住,一本正经道,“干脆帮姐姐戴上。”说着,就将簪子插在尘娘云鬓之中。
她转头还问墨紫,“好看么?”
墨紫笑,“有些礼送出去是贬了值,有些礼送出去是升了价。珍娘是后者。这簪子本不值钱,戴在你头上,就是价值连城。大夫人,二夫人,你们说是不是?”想让她低头,还是她们先低声下气奉承两句吧。
白氏想,说不值,就是贬低了宋地,说值却抬高了一个贱婢,真是好不为难。于是,她看单氏。
单氏一直沉稳大方的神情终于出现裂隙,沉了沉脸色,不情不愿回道,“司空夫人说得是。”突然发现,在女人当中,可以得罪宋墨紫的,只有一个人。皇后。
墨紫心中却知道,表面上似乎是她占了上风,但尘娘莫名成了奴婢,确实打击不小。不是她心肠软,而是尘娘和三娘,无忧她们一样,当成亲姐妹的人,再者,王家这么做,可不是要看她的菩萨心肠。那就像两军阵前,敌人要宰你爹娘和兄弟姐妹,明知你未必投降,看得就是你的愤怒。
这种挑衅,是在嘲笑她的卑微出身,想要让她失态。她的确愤怒,却不是为了尘娘的境遇,而是因为王氏的恶心。王家的女人,比萧家还不如。甚至可以说,萧老太太跟她们一比,算得上可爱一老太,至少她没那么阴暗,想干嘛干嘛,想说啥说啥。
高手过招,其他贵妇们没看出来,只是纷纷打了赏。
“好了,再给司空夫人磕个头就下去吧。”单氏不说穿尘娘和墨紫的关系,因为王家女人从不在人前当坏女人。她要的,只是墨紫不好受。
“刚才作为王家的歌姬已经磕过了,这回作为我的好友,还请大夫人免了吧,不然弄得我姐妹俩尴尬。”以为她会碍于身份不认?墨紫起身,众目睽睽之下挽住尘娘的手。
白氏不若单氏淡定,大吃一惊。
单氏却懊恼,刚才在宋墨紫当众承认自己是萧家丫头的时候,就该料到她会这么做。
墨紫面带笑意,神态自若得对那些瞠目结舌的夫人说,“我与尘娘有很深的渊源。各位夫人都知道,望秋楼是萧三奶奶的地方。尘娘本是大家闺秀,父母早亡,哥哥败家,差点遭了陷害,这么巧让我碰见了,就收留下来。她有天赋,让教习师傅看中,我们苦求之后才愿帮望秋楼开张,后来性情相投,干脆和我们认了姐妹。我离开上都已久,两日前才到,还没来得及和姐妹们重聚,想不到在这儿碰上了。不知好好一个自在人怎么就成了王家五公子的歌姬,实在惊讶之极。如今,世道不太好,骗买骗卖的事随处可见。若我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那是一定要管的,更何况是自己的姐妹。当然,王家高门阀贵,五公子名满上都,应该不会犯糊涂事。我这会儿心里难受,也吃不下去东西,就想向尘娘问个一清二楚。”
白氏反被她这些话激了,忍不住尖声,“有什么好问的,卖身契上她自己画的押,我儿收着呢。司空夫人的意思,还是我们王家骗买了?”
局势反转。
墨紫摇头忙道,“我是以为尘娘有萧三奶奶的照顾,大富大贵不见得,许个殷实人家还是不难的。而且,这回我来,要是尘娘还没订亲,也有要把她接到宋地去的打算。难道凭我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自己的姐妹还会委屈不成?这事多半是误会,先待我弄清楚。若两位夫人为难,我就直接去跟皇上说。”
以为她像她们一样要面子?以为她当不了泼妇悍妇?她们统统错了。出身低,当然能做出身低的事。
单氏端坐着,手心冒汗。第一,她失算了宋墨紫的光明磊落。第二,她失算了宋墨紫的强横程度。第三,她失算了宋墨紫的聪明脑瓜。这件事,如果真闹到皇帝那儿,如何收场?
“司空夫人莫急,其中缘故珍娘最清楚,只管问她就是。”有一样必须坚持。王家清白。
“我想找个清静地。”墨紫语气坚决。天下,就是强权有理。客客气气,没人搭理。
“阿鸢,带司空夫人去。”单氏吩咐。
“不必了,我去尘娘住的地方。”墨紫拉着人就走。
小衣横眼扫一圈,跟上。
第一卷 欺我 辱我 我不忍 第496章 荷塘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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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荷塘涩色
王家偏北隅的一处屋子,是尘娘独住的。屋子有一半造在荷塘上,所以从屋后直接能下小船。隔开荷塘,对面就是王霆的居所,白墙乌瓦,屋檐叠叠,看上去很朴素。但在王家,越是朴素的表象,越是奢华的内里。
“这个王五,有奇怪的嗜好,把屋子造在荷塘上。”小衣撇撇嘴。
尘娘张张嘴,最终没说话。
墨紫手一摸眼一看,就知道这屋子是新建的。黄梨木的四围,紫檀沉香的梁,屋里的家具全用红木。墙上有画,落款无雨,是王霆的字。画上有诗,题者——林珍儿。
她眯起眼,“这算是金屋藏娇?”
尘娘咬住了唇,眉锁愁烟,“至少,他是个君子。”
“所以郎情妾意,比我想象得好。”你作画来我题诗,挺浪漫。
小衣柳叶眼倒竖,“你要给人当妾?”被裘三娘和墨紫影响,她已经认为当人小妾是不可思议的想法。
“别告诉我你一开始就是自愿卖进来的。”墨紫语气有些严厉,“望秋楼没有苛扣你,你有一笔不小的积蓄,又跟白荷无忧她们合份开铺子,即使不作葛秋,也衣食不愁。”
尘娘连连摇头,“自然不是。放着好好自在的日子不过,我为何要给人当奴婢?是我大哥。”
小衣火大,“怎么又是他?我一剑结果了算。”
“他赌性不改,欠了万两银子,不经我同意就将我卖给了青楼,还是终生死契。一开始,我不认,大哥所作所为也让我心寒,干脆一状将他告到上都府衙。但官府说,我父母早丧,长兄如父,据大周法例,可以卖我抵债,驳回我的状子。又说我目无尊长,状告自己的哥哥,将我贬为官ji。一切发生得太快,三娘无忧都不在上都,多亏霆公子听闻此事,出面周旋,捐了一大笔银子,才最终改判到王家为奴。”尘娘长叹一声,“生就是我的命,上辈子欠了我兄长,要用这辈子来还,如今只庆幸遇到的是好主子。”
“傻丫头。”墨紫皱紧眉,“完全被人陷害了,还感激庆幸。”
“陷害?”尘娘想都没往那儿想,只以为是兄长没出息。
“不是陷害,你哥会输那么银子;不是陷害,官府会贬你为官ji;不是陷害,偏巧三娘无忧都不在;不是陷害,王霆赶得那么巧救你从一个苦海到另一个苦海。我猜猜,你签的不但还是终身死契,而且绝对不能赎身。自赎或他人赎,都不可以。还有,这事发生在皇上决定和谈的旨意之后。”处处都是精心算计过的痕迹,尘娘是个香饵,钓她。运气好一点,还能钓元澄。
“墨紫,你猜得都对,不过——”尘娘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人,从她不肯嫁霍八开始就不懦弱,只是恶势力太强,超出她能抗争的范围,“霆公子不会是那个设下圈套的人。他其实很简单,喜欢游学教书,对考举当官没有半分兴趣。”
“我不对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妄下定论。”就算不是王霆,也一定是王家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可知他年底要娶公主?”
尘娘知道墨紫的意思,刚才小衣直接就问了,“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是知己。我懂得分寸,也不敢奢望,但求公主嫁进来前,能这样,隔塘相望。”
感情,真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墨紫看着这个已经为情所困的女子,默默无言。她可以尽力去帮她争取自由,但她对她的爱情走向无能为力。
“他若喜欢你,就会把卖身契还给你。”小衣反倒是大胆直言的那一个。
“他就算还给我,我也不过从王家的奴婢变成了官婢,因为判书上写我永为奴籍。”一个让人对未来毫无希望的宣判。
“除非皇帝特赦。”墨紫读过一遍大周全法。如果尘娘是饵,她和元澄是鱼,王家人钓上来之后,想做什么呢?若只是为了打压嘲笑,未免太幼稚了吧。
赞进突然出现,“墨哥,不远处开了扇小门,走进来的两人十分鬼祟。”
墨紫看向尘娘。
尘娘奇怪,“霆公子喜欢往外跑,所以就特意开了道侧门,方便进出。这两日他都在家,应该不会有人用那道门才对。”
墨紫走到窗边,从缝里往外瞧,前面有片假山花园,只见一个中年大叔和一个青年小伙匆匆而过,走路的样子确实心虚,两三步就东张西望。两人之间没有交流。
“是录管事。”尘娘悄悄说。
“哪一个?”墨紫问。
“年纪大的那个,在大老爷身边管理杂事。另一个我没见过,可我也来了不久,多半是哪房的小厮,但肯定不是霆公子的人。不知他们如何进得这门,平日都上锁。”尘娘的话里信息含量不少。
墨紫观察到录管事手背上有一块青斑。
“不是府里的小厮。”赞进却否定掉,“他腿跨向外,衣上铺灰,骑马长途,而腰间鼓梗,分明藏有弯刀。墨哥,此人——”
“来自大求。”墨紫接话,“现在是秋天,他却只穿一件单衣,挽袖还冒汗,可见是耐寒的北方人。大求男子不梳髻,但喜欢从发根结多辫,自小如此。他虽梳髻,发根松而弯卷。只要仔细看,熟知大求人习性的人就能发现不同。而且,他进了这府,可能心情上也轻松了的缘故,大求豪放的特征十分明显。”
“大求人?”尘娘懂时事,“大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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