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贺远没再追她。她也不知道又绕了多久,终于离开了桃然亭,回到家里,肥仔还趴在家门口等着她呢。
那天晚上,崔小眠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睡得格外香甜,或许是她早就想揍贺远一通了,今天打完了,心里就像被熨烫过,别提多舒服了。
一一一
崔小眠生日那晚贺远把她还回的银票拿出来,崔小眠没有接,过了几日,那几张银票稳稳妥妥地出现在她的枕头里,贼就是贼!
崔小眠没让这些事影响到她的好心情,如果这世上没有一个曾化名贺远的人,那她的心情还会更好些,不过这也无妨,就当是被野狗啃了一通,又没流血,又没留疤,擦擦口水用香胰子洗上几遍,再用加了香茶的青盐在嘴里漱上十几二十回,噗,百病全消。
店里生意好,神医又在府上,崔小眠连走路都带着风。
百里玉明把花药研制出的剧毒溶进酒里,每日再将毒酒一点点导入崔小眠的穴道,这要换做是普通人,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而崔小眠反而越来越精神。
到了第五日,崔小眠已经能隐隐约约听到些声音,虽然微小如同蚊蚋叫声,但她的世界终于不再是一片死寂。
到了第七日,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肥仔“汪~~”,肥仔声如洪钟,而在她听来,也只是清晰而已,但这已足够。
第十天上,崔小眠走出治病的屋子,便听到一声鸟鸣,她惊讶地抬起头,一只灰喜鹊正在墙头上看着她,然后她就听到很多声音,她听到白菜正在骂人,厨房里传出李妈妈剁肉馅的声音,阿木正在吭吭地修理他的马车。
这个世界真是噪杂啊,以前从没有注意,原来会有这么多的声音,崔小眠捂住耳朵,太多了,声音太多了,她的头被这些声音充斥得几乎爆炸。
崔小眠昏过去了。
百里玉明起先并没有在意,一个人长期生活在无声世界,忽然能听到很多声音,难免会有不适,休息调整上几日也便好了。可是崔小眠却一直没有醒,她就这么睡着,任凭李妈妈把参汤给她灌进嘴里,她还是一动不动。
百里玉明给她检查过,她的脉搏心脏一切正常,她的身体健康得不能再健康,可她却就是睡觉,无声无息地睡着。
其实崔小眠真的没有什么事,她就是纯睡觉。从她当年中毒开始,她的身体就被折磨得几乎崩溃,五夷的紫雾令她百毒不侵,也抑制了百虫散的毒性。但那毒却并没有散去,而是潜伏在她的体内,后来又经过无数次治疗,是药三分毒。每一次治病,她的小身体又再被折腾一次,直到如今,百虫散真的被祛除得干干净净,而她的身体也像被重新洗涤,如今她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累,很累很累,她要睡觉,好好地睡一觉。
贺远来了。和百里玉明谈话后,放下心来,既然百里玉明说她没有病,那就等着她醒来吧。
崔小眠整整睡了九天九夜,中间就是靠灌参汤维持生命。到了第九天的夜里,她终于醒来了。
床前有一盏小灯,放着一碟点心还有一盒她铺子里出品的水果软糖,像是知道她会醒来。肥仔趴在她的拖鞋上,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这小子小时候睡觉就是这样,想不到如今还是没有改。
窗户打开着。有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屋里的小几上放了一只炭炉,上面还在煮着茶,热水发出滋滋的声音,茶壶盖子被顶起来又放下,咕噜咕噜的。
这些声音都是极普通的。也并不悦耳,但在崔小眠听来,却像是世间少有的仙乐,她以前从未想过,终有一日。她会被这些繁杂琐碎的声音所陶醉,真的太美了。
屋门吱呀一声,李妈妈从外面进来,看到崔小眠坐在床上,惊喜地“呀”了一声,接着就难得的大呼小叫起来:“白菜、阿木、百里大夫,你们快来啊,小公子醒了!”
崔小眠醒了,喝了九天的参汤,崔小眠除了上火就是饿,百里玉明已经叮嘱过,刚刚醒来不能吃太多东西,以免积食,可崔小眠太饿了,给她一头牛也能吃下去。
李妈妈没敢给她真的牵头牛来,而是按照百里玉明说的,煮了一大锅牛肉粥,牛肉是最能补充营养和力气的,崔小眠喝了五碗啊五碗!
五碗粥喝下去,她吃了一会儿山楂饼,上了次茅厕,又开始喝第六碗。
从小被贺远调教着,她的吃相很好,喝粥也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可是今天,她故意鼓弄出很多声音,用汤匙敲碗,还故意像小猪一样咕噜噜,她觉得这些声音太过美妙,她要好好听一听。
不过有些声音她还是听不到的,比如说白菜和李妈妈从屋里一出去,就在窃窃私语:“真是奇怪,王爷去哪儿了?他不是一直守在小公子身边吗?”
像这种不和谐的声音,崔小眠才懒得去听,如同某些不和谐的人,她都懒得去想。
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被这迟来的兴奋渲染着,她拉着三位好朋友围着整个京城去听说书、看大戏,她要把五年来错过的所有好听的声音全都听个够。
有时候她就是站在路边,听着耳畔传来风的声音、鸟的啼鸣,更多时候她都闭着眼睛坐在铺子里的后厨间,听着厨师们叮当做响的炒菜声,对于崔小眠来说,厨房里的声音是最奇妙的,她闭着眼睛,只从那些声音里就能猜测出这是炒的哪一道菜,而两位大厨和几位二厨也都乐于和她玩这个游戏。
“小掌柜,猜出来了吗?”
“爆炒鳝糊。”
“小掌柜,我做的您肯定猜不出。”
“切,啪啦啪啦的,你在抻面。”
听声猜菜,这是崔小眠的新游戏,而且越猜越准,不但厨子们惊叹,连她自己也佩服自己,你说这人怎么就能这么聪明,聋的时候靠眼睛,只看到嘴皮子动一动,她就能猜出是说的什么话,这不聋的时候靠耳朵,只听听锅铲的声音,就能猜出是在炒的什么菜。崔小眠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唉,崔大厨,您不要太自恋。
贺远没有再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至少崔小眠是这样认为的,最起码那个讨厌的人影再也没在她眼前晃荡。不过人虽没来,和他有关的事却一样也不少。
先是王府的小厮拿着帐本过来,说是王爷说了,府里的帐目还是要让小公子管着,然后又有人送来钥匙,崔小眠一看,那就是贺王爷小库房的钥匙,崔小眠当日离府里把这把钥匙留下了,如今又给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那送钥匙的说,王爷说了,他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节制,以后这钥匙还是小公子拿着。
这些东西送进崔小眠的铺子里,她起先都当没看到,随手扔到桌子上,闲来无事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发作,拿了帐目翻看一下,就看出不对劲儿,叫来阿木交待了几句,于是第二天,刘管家竟然亲自来到铺子里,说是王爷说了,以后有事就到铺子里找小公子,还说小公子不会嫌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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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八章 已经这样吧,劈就劈吧
贺亲王邱岱远为皇后嫡出,十五岁封亲王,身份贵重之极,娶妻崔氏,为帝师崔如晦第五子崔寿光嫡长女,崔府世代书香,一门双状元,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这两位的姻缘堪称富贵清雅之良配,郎才女貌,花好月圆。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事实是——
贺亲王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是顺畅的,从心里堵到外面。自从正月里的那个晚上开始,他几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他的胃口和舌头都让徒弟惯坏了,隔上几日不吃她煮的饭菜,他就全身不舒服。
贴身太监王贵哈着腰跑进来:“王爷,王妃来了。”
崔绛春还没有圆房,虽然嫁过来多年,却还是姑娘打扮。她只有十三岁,梳着双螺髻,穿着淡红色褙子,长眉如鬓,脸上的胭脂晕开。
最近她的心情原该是好得不能再好,王爷和表妹沈玲伊彻底决裂,就只有一个崔蓉蓉还在碍她的眼,但根本不为惧,就连那个莫名其妙的崔小眠也离府另住,据说是铺子里生意忙,住到外面了。
喜事一桩接一桩,但她却并不开心,且,糟糕透顶。
如果那天夜里,她还可以安慰自己那是看花了眼,但初十那日在水月庵却绝对是千真万确,她看到了生平最不想看到的人,真正的崔绛春。
她从小就和真正的绛春在一起长大,熟悉得如同对自己。那日在水月庵,绛春穿着淡粉的春衫,梳着双螺髻,这样的衣著这样的打扮,都是前世绛春最喜欢的,绛春爱穿鲜艳亮丽的颜色,她最喜欢的便是那套粉色衫子,那是王爷亲自到彩衣轩给她订做的。据说除了远嫁的郡主以外,这是整个大成独一无二的。
而那日在水月庵,长得和绛春一模一样的少女也穿着一件同样的衫子。
她在纸上画了那件衫子的花样,打发丫鬟到彩衣轩询问。这一问更是令她大惊失色,五年前,的确有客人在彩衣轩订做了一件这样的衫子,花费了足银五百两,而这位客人竟然就是贺亲王!
秋香(崔绛春)只觉得四肢酸软,凉意从脚底慢慢涌上来,五年前江嬷嬷过世,王爷曾经在府中小住三个月,但那时她也只见过他一面,还是在江嬷嬷的葬礼上。反而是崔蓉蓉整日在王爷身边,和王爷相处甚好,当年崔蓉蓉只有十七岁,正值花样年纪。莫非这件衣裳是王爷给崔蓉蓉订制的?崔蓉蓉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给她陪嫁的。婚前为庶,婚后做妾,哪里配得上这件衣裳。
可若是真的是王爷送给崔蓉蓉的,又怎会穿在那个少女身上,那个少女顶多十三四岁年纪,五年前不过*岁,王爷又怎会把一件这样贵重的衣裳送给孩子?
带着种种疑问。崔绛春来见王爷,听王贵说王爷这几日胃口不好,脾气也不好,她特意让厨房煮了燕窝粥。
“王爷,奴家带来了燕窝粥,最是滋补。您尝尝吧。”
贺远皱眉,那不是女人吃的东西,但小娇妻给他煮了,象征性地喝了两口,便把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