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了闲杂人等,屋内只剩下秦瑄和秦钰这对父子,秦瑄神情莫测,一把寻常的红木椅,也让他坐出了龙椅的尊贵之风,无需任何矫饰,一身帝王威仪尽显。
仔细看,秦钰长得并不像秦瑄,他更像母亲一些,显得柔弱秀气,但眉宇间透露的神情却颇有坚毅隐忍之风,又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已经慢慢在褪去幼童的稚气,初具少年不凡的气度。
秦瑄回想自己和这个儿子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聊聊了,若是在民间,他这样的父亲无疑是不合格的,但前提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变成民间的父子,身为皇室中的父子,他自认为已经足够温情了,想想先帝将他们兄弟们当做蛊虫一般地养大,他为了避免自己的儿子重复那些自己经历过的残酷事实,甚至为他们安排好了出路,他难道没有用心良苦?
没错,他是更偏爱元泰,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并没有站在理法高度的嫡妻嫡子,所有孩子,名义上都是庶出,元泰的母亲是他的挚爱,元泰本身聪颖不凡,他更偏爱元泰有什么不对?
他没有为了偏爱而置其他子女于不顾,还想让他怎样呢,他是皇帝,不是善心博爱之辈,他打算剥夺秦钊和秦钰的继承权,并不完全是因为容昭生出了元泰,而是因为,他们的外祖及母亲,都是他们身上洗不掉的污点,大乾皇室,数百年来也不曾出过生母犯大错被废被赐死的皇帝,这样的皇帝,即使能够登基,又如何能够服众?不能令天下归心,这样的皇帝,带给大乾江山乃至秦氏皇族的,只能是灾难!
但显然,秦钰不是这么想的,被送走的秦钊,兴许也不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待在宫中委屈了,所以想要出宫建府,你觉得,有了自己的府邸就自由了,就可以组建自己的势力自己的班底了是不是?”秦瑄开门见山地问道。
秦钰微微一抖,有被秦瑄说中心事的慌乱,更有被秦瑄如此不留情对待的伤感叛逆,他低声道,“儿子有自知之明,儿子如今待在宫中,便如他人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儿子不想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了,儿子才十一岁,儿子想活,活得长长久久的,就这么点心愿,父皇也不愿意满足吗?”
秦瑄嗤笑道,“钰儿,你是一头还没长齐乳牙的幼虎,你这样言语刺激也好,耍弄手段也好,实在稚嫩得可怜,就不必在你老子面前做张做势了,你这些,都是你老子小时候玩剩下的。只可惜,先帝没见识,吃朕这一套,朕却不会吃你这一套了。”
秦钰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说不上是羞耻还是愤怒,秀气的脸孔扭曲着,完全看不出往日那种呆萌气质了。
秦瑄施施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秦钰,语气悠悠地道,“钰儿,你记住了,你想参与到棋局中去搏杀,就不能怨恨别人将你当做棋子。朕给过你选另一条路的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
秦瑄的这些话,仿佛勾起了秦钰心底深处的不好记忆,秦钰脸色剧变,他深吸了几口气,却还是没有控制住喷张的怒火,他猛然站了起来,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一边哽咽一边疯狂地大笑。
“选另一条路?就像皇兄那样,明明出身高贵,却不得不放弃继承权,像个可怜虫一样,被远远地打发出去,一辈子都未必有机会回来?这就是您为我们好的另一条路!都是您的儿子,凭什么不让我们争?我不服,我就是不服,您不喜欢我们这些不是贵妃生的孩子,那您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们?为什么?”
秦钰双眼通红,射出愤怒的光芒,鼻翼一张一合,瘦削的小脸扭曲狰狞,细瘦的胳膊狠狠挥动了几下,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愤懑和痛苦,他憋得久了,终于将深埋在心底的话喊了出来,只觉得整个人一下子轻松通透了,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一点也不后悔此时此刻的僭越,只觉得生平没这么感觉好过。
哪怕为此被父皇厌弃,他也不后悔!
秦瑄却被秦钰这一句仿佛用尽了力气的大喊镇住了,那游刃有余的内心仿佛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割开。
这样抱怨,他之前才从容昭那里似有若无地感觉到,而今,又从另一个儿子口中听到。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不仅容昭为他的往事而心有介怀,而被他等同放弃的后妃子女,心中也有着一日比一日更深的怨念。
没有哪一刻,比此刻令秦瑄更明白,无论他选择后宫还是容昭母子,带给对方的,都是深深的伤害。
容昭和他的子女乃至于皇宫中这些形同被他放逐的后妃,压根不可能共存。
这是一种天然的、不可调和的矛盾,由感情主宰,永远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
“不能否认,我选择了贵妃,对你们而言的确不公平。”秦瑄语气沉重,但他并没有逃避问题,而是选择了开诚布公,“但朕就是心悦贵妃,就是愿意为她罢黜后宫,这是朕身为帝王的任性和权力。朕倒是觉得,你应该庆幸朕没有变成夏桀商纣,对你和你的兄弟姐妹而言,朕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父皇了,要看你和谁比,哪怕是你老子比,你也是幸福的。朕就不信,你外公没和你说过朕当年继位时的艰难,怎么,你更喜欢那样成王败寇的淘汰方式?更喜欢自相残杀,踩着兄弟的尸骨登上顶峰?”
秦瑄说出了这番恣意放纵得完全不讲道理的话,是秦钰没有想到的。
先帝时夺嫡的风云涌动,血腥残酷,他自然有所耳闻,可是,那是在先帝有几十个儿子的情况下,他们不过兄弟三人,父皇为什么还要待他们这么残忍呢?
“我只是希望父皇能公正一点罢了,我也是您儿子……”最终,秦钰恍惚地开口,半晌,他自嘲地一笑,冷冷地道,“儿子无话可说。既然父皇您不辞辛劳从北宸园回宫,那儿子是不是能有点指望——您还能坚持您最后那一点良心,给儿子一个公道?”
秦瑄早已收回了外露的情绪,闻言并没有动怒,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你放心,朕自然不会放过真正的凶手!”
秦瑄转身就要离去,秦钰望着秦瑄那即将踏出门的身影,忽然问道,“不知儿子之前提到的心愿,父皇可愿满足?”
秦瑄头也不回,漠然道,“既然你难得与朕提心愿,待此间事了,朕自会招宗人府商议定夺。”
秦钰眼睁睁地看着秦瑄的身影消失在阿哥所的门外,他忽然扑到床上,将头埋在枕头间,无声地流泪——世上没有哪个孩子不渴慕父亲的宠爱,可刚才,他亲手斩断了他和父皇之间本就薄弱的亲情,他完完全全明白,就在方才那段时间里,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秦瑄领着三妃来到了景仁宫的偏殿廊下,这时候,容昭也已经在永寿宫安顿好了,将元泰交给玲珑和紫竹守护,她带着明嬷嬷、夏荷、四喜三个穿过坤宁宫,来到了景仁宫,只往景仁宫正殿前一站,雪白的狐皮衬着她容光逼人的玉面,仿佛发出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而日光照在她身上,都仿佛黯淡了。
她刚要向皇贵妃行礼,就被秦瑄招呼了起来。
“昭昭坐下吧,一路坐车也累了。”
秦瑄的心情谈不上多好,但是对容昭还是下意识地和颜悦色起来,容昭余光看到皇贵妃手中的绢帕都揉烂了,她无奈地扶额,若不是她知道皇上的心意,简直要以为皇上是故意在给她拉仇恨值了。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拜见皇贵妃。”
容昭理也不理秦瑄,动作标准地给两人行了礼,然后来到秦瑄对于右下手坐定,贤妃和赵云袖也上前来给她行礼,她没等她们行礼便叫起了,这两人算是她的盟友,这点面子她还是应该给的。况且她压根就不在乎这些虚礼,她可不以为表面上恭恭敬敬地行礼,就代表人家真的恭敬你。
待所有人坐定,秦瑄朝皇贵妃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将那些人带上来吧。”
皇贵妃吩咐了下去,一会儿工夫,便传来了一阵虚浮凌乱的脚步声,充满了压抑的感觉,十几个人踉踉跄跄地出现,陆续地跪倒在了殿外的空地上,虽然身上衣服头发完好,显然没有受刑,但内心的煎熬,让他们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憔悴至极。
秦瑄道,“让他们把来历交代一下。”
李连海找了心腹手下去办这事,不一会儿,十二人的口供都在上面了,秦瑄也不看,直接让李连海念。
李连海捧着一叠口供开始念,念着念着,他感觉出了不对劲,声音不由得就小了。
秦瑄半垂着眼眸,并没有其他动作,斥道,“没吃饭还是怎么?连口供也念不好,再这么含糊,滚出去让梁松来念!”
这一下,吓得李大总管立刻丹田聚气,大声地念了出来——十二人,其中明面上有四人与温嫔有牵扯,另有三人却是皇贵妃亲手安排,剩下的便都是些粗使太监宫女了,并没有什么来历。
原本正冷眼旁观的皇贵妃,没料到火居然烧到自己身上,她好好地看戏,就被牵扯进去了!
愣神过后,她立即便离座跪了下来,惊慌地呼道,“冤枉啊,皇上,臣妾派人照顾三皇子是出于一片尽责之心,唯恐三皇子在臣妾管理后宫时出岔子,况且皇子所和公主所也并非臣妾直接管理,臣妾只怕温嫔年轻镇不住宫里的那些老人,所以才赐下了几个人,不过是一层监督的意思,绝对没有包藏祸心,请皇上明察!”
在皇贵妃后,温嫔也跟着跪了下来,她却什么都没说,低着头也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秦瑄道,“你们跪什么,朕说了是你们做的吗?”
皇贵妃也懵了,赵云袖忙从后面扶着皇贵妃站了起来,低声道,“多谢皇上开恩。”
秦瑄点了点头,冲一个李连海身边一个不起眼的青年太监道,“朕懒得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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