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独栋的小楼阁便是鹤翔居的“包厢”,由此可见鹤翔居的手笔之大,寻常登门的客人自有门厅上面那三层雅座喝茶,但鹤翔居往来的阶层多半都愿意在这后面的园林中寻觅一处满意的楼阁,邀请三两好友,消闲清谈,也别有意趣。
秦瑄容昭虽然衣着上看不出来,但看这两人的气度,分明不是普通人,那引路的小厮也是乖觉,同行一路,将斗文会的情况介绍得清清楚楚,斗文会原先不过是在门厅上的雅座进行的,后来鹤翔居东家见士子们越聚越多,干脆空出了梅林作为斗文会的固定场所,而每年斗文会除了直接参与的读书人,另还有许多人围观,囊肿羞涩的便挤在梅林四周,而如秦瑄容昭这样身高高的,自然不会就杵在外面,于是,梅林四周的一圈小楼阁便炙手可热起来。
秦瑄和容昭来的早,不需要预定,便进了梅林后方一座两层亭阁上,这亭阁极小,十来个人进去便转不动身子,所幸他们明面上只有四人,亭阁内也是八角形,四面封窗,里面看不见炭炉之类,却始终暖洋洋的,大约是在下层点燃了,暖气透过地板传上来的。亭阁一角放着花架,花架上摆了一盆虬枝弯曲的红梅,中间一张小圆桌,配着四把铺垫了棉垫的椅子,看起来极是素雅简单。
很快便有人送上了各色茶点和热茶,秦瑄推开了面对梅林的那扇窗子,一片极大的腊梅林便映入了眼帘。
“常人都爱红梅林,这鹤翔居倒是有趣。”秦瑄饶有兴趣地笑道。
比起冷艳夺目的红梅,冷清高洁的白梅,这淡黄色的腊梅便是连成了一片,也显得分外清高寡淡,实在谈不上美景,唯有冷香萦绕,格调幽幽,泄露些许峥嵘品格,却无需语言或笔墨去形容。
“我倒觉得这腊梅更适合这群慷概激昂的才子们!”容昭小手搓了搓下巴,笑眯眯地道,“但愿他们能如这腊梅一般,不被浮名虚利所累,独树自身的品格,这可比什么被人夸赞出来的名头都重要!”
秦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桃花眼闪了闪,笑意融融地没有接话。
底下参加斗文会的读书人越来越多,两人也眼尖地发现不远处那几座楼阁里也隐隐绰绰地添了几道人影。
梅林四周都燃起了极大的炭炉,暖气慢慢透出来,今儿天气晴好,天空蓝透,无一丝微风,整个梅林虽然无遮无拦,却并不寒冷,这些读书人又秉着一腔热情,待在一处,更显出了几分热力,连秦瑄和容昭在二层也感受到了下面扑上来的热流。
场中正在进行一场斗诗,所有人皆是自愿参与,这一场参与者大约三十名,一炷香功夫,三十人齐齐交卷,一会儿工夫,这些诗作便流传了出来。
秦瑄耳力好,将所有诗作都仔细听了,笑着摇了摇头,书生意气,虽然热情高涨,高谈阔论可以,然而不切实际者居多,治国需要的可不是纸上谈兵之辈,这些人一腔抱负过于理想化,更甚者其中很有一部分只是冲着“当官”这两个字而去,何曾想过为国为民?
“咦?”容昭也在凝神细听,她却不同于秦瑄关注的方向,只觉得其中颇有几个才气纵横之人,而尤以一位名叫乔清池的江南书生最是出众!
“怎么了?”秦瑄问道。
“我听到其中一人的诗,我不太会品,不过觉得在满场飘逸如仙的诗作中,出现这么一篇写实诗作且能写得不比那些辞藻华丽之辈差的,实在是难得。”
大乾朝因为盛世富贵,国力强盛,文武双兴,文人中更流行如同诗仙李白那种更趋向于浪漫主义的风格,所以秦瑄才觉得多数人过于理想化不切实际。
而刚才,容昭居然听到了一篇现实主义格调的诗作,在这些诗作中显得格格不入,也不知是不是这名读书人故意反其道而为之,还是真的文如其人。
“要不,我让人召他上来?”秦瑄问道。
容昭摇了摇头,“这才一场呢,等后面都进行完了再说吧。”
秦瑄也不勉强,两人又将注意力转回场中。
“南乔北杨,北地才子杨奕,江南才子乔清池,嘿,他们俩都来了,也不知道这次比试谁输谁赢。”
“杨奕前几天就放话要让乔清池俯首认输,我们科都听到了。”
“听说那乔清池是有名的神童,还是个小三元,江南文人荟萃,才子如云,在那里脱颖而出的,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杨奕虽然是咱们北方的第一才子,可北方文坛毕竟不如江南,他这次悬了。”
“我看不一定,杨奕可是得到当世大儒曾老先生夸奖的,比什么小三元有分量多了。”
“你们俩不用辩,到时候看胜负不就行了。”
这时,方才斗诗的人群中站出来一名身形高大、面容英俊阳光的青年,二十上下,他虽然是一身青色书生装,却挽着袖子,束着腰带,很显几分英武不羁之气,一看便是典型的北方儿郎。
一群书生在一旁议论纷纷。
“快看,杨奕站出来了!”
“他就是杨奕啊?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听说古人有投笔从戎,这杨奕偏偏相反,却是弃武从文,他爹是武将,他自己也考过武举人,不过后来认为边疆安稳,没有战事,考武举没有用武之地,又转身考了科举,短短五年就中了北方解元,真是让人不服都不行。”
“那有什么,我们乔公子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呢!当初扬州十二位才子联袂前来挑战乔公子,文武各三场,被乔公子连胜六场,灰溜溜回了扬州,再也不敢在江南耀武扬威。哼,没个三两三,谁好意思在江南称‘第一才子’?”
“不愧是南北科场魁首,果然非同凡响!”
“别说了,快看,杨奕要挑战了!”
果然,杨奕望着南边书生聚集的人群,朗声道,“北地杨奕,特向乔清池公子请教!”
南方书生中骚动了一下,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站出来一道高挑优雅的白衣身影。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一个背影,就让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不自然地浮现出了这句诗。
他缓缓地迎向杨奕,衣袂随着他的动作飘拂了一下又落了下来,分外散朗闲然,真是风神秀彻,如神仙中人!
容昭手中的茶碗也不自觉地放下了——生平第一次,容昭看到了一身谪仙气度不亚于容永清的男人!
待他走到杨奕面前时,方显露了一半侧面,在漆黑如墨的发映衬下,更是如冰如雪,目如点漆。
他抬手向杨奕拱了拱,声音极为清朗淡然,却十分诚恳,“请教不敢当,我本是无意中参与斗文会,有幸遇见杨兄,倒是没白来。”
他并未参与斗诗,只是他的同窗将他的旧作默出来递了上去,待名字出来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谁知引出了杨奕。早几年便有人在他耳边念叨南乔北杨,杨奕之名,他自是听说过,今天有缘遇到,甚至还向他挑战,他也有些犹豫了——不为了扬名立万,然而能遇到一个同等的对手,不去切磋一下就放过这次机会,似乎是很可惜啊!
杨奕朗笑道,“我也觉得遇到乔兄的确是意外之喜,乔兄的诗作我也看了,风格与我等迥异,然而实在说不上谁好谁差,不过是各有偏好罢了,这样的比斗,也比不出真正的实力来。”
乔清池听完问道,“那以杨兄之见,该比什么?”
杨奕并不卖关子,言简意赅地道,“比策论!”
在场人听到这三个字,都是一愣,安静了下来。
杨奕望着满场人,英俊阳光的脸上笑容微敛,显得十分郑重,他朗声续道,“咱们大乾国富民强,兵力强盛,边疆安定,百姓的安居乐业,全赖皇上英明。只是我刚自南方游历回来,却知晓了一件大事——南疆边临的洪诏国前国主遇刺身亡,如今的国主不是前国主的儿子,而是他的侄子,这国主性情焊猛暴虐,为人勇武过人,对我大乾并无善意,常常在边境挑起小纷争,如今他甫一成为国主,洪诏国的兵力便有集结的趋向,我担心将有兵祸,不如,我和乔兄便就此事各写一份策论?”
杨奕突然说出的这番话很是震动人心,容昭不由得看向秦瑄,却见秦瑄面不改色,显然朝中也早就得到了这方面的消息,便不再放在心上,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场中。
殊不知秦瑄心中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峰,洪诏老国主去世的消息,作为他心腹的云南通判自然是上报了,只是,却只是在请安折子中一句话带过,显然极不重视,如果不是今天听到杨奕的这番话,他还不知道,洪诏国新国主居然是那位野心勃勃的那缇!
如果他一早知晓是那缇上位,那根本就不必审问,也能明白万寿节那场刺杀是怎么搞出来的,那缇曾经作为洪诏国前前国主的儿子,在大乾做过质子,在京师住过一段时间,他们可不止一次打过交道,非常明白此人的凶狠难缠!
而对于无意中带回了这个消息的杨奕,秦瑄也平添了三分好感。
场下的人听到杨奕的话,自然也是十分震惊,尤其是那句“将有兵祸”,也不是没人相信杨奕的话,虽然大多数人表面上嗤之以鼻,但实际上众人的心中都埋下了一丝阴霾。
“真的假的?”
“那新国主不是善茬,看样子老国主的死因有疑啊!”
“管他是真是假,真的敢冒犯我大乾,管教他有来无回。”
“说不定杨公子只是道听途说呢,这样的机密大事,他只是游历就能听说,也未免太过儿戏了。”
“南疆连个顶尖高手都没有,还敢冒犯我们大乾?找死还差不多,别开玩笑了。”
众人交头接耳,然而话题却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后面不知不觉的相信,甚至还开始畅想如何击退洪诏国的进犯了。
杨奕说这话时,十分坦荡,完全是真实可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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