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涩地一笑,她的话像是利刃一样狠狠插在我心上,疼痛在我身体里蔓延。
傻姑娘,我怎么会不希望你幸福?如果可以,我希望这天下谁都幸福,这种要经历千年劫难的苦痛干脆叫我一个人受吧。然而我没有这个权力呢,傻姑娘。
所以比起让你无端死去,我更倾向于伤害你的感情。
每一段初恋,或许都应该不太美好?
她开始不说话,一整天地坐在那里发呆,眼神所落之地,往往是真远送给她的某样东西。或许是胭脂,或许是搽手的药膏,或许是……头钗。不知不觉,真远也送了好些东西给她呢。
女人,失恋的时候果然把什么都忘了。我饿着肚子躺在床上望着床顶上刻着的富贵花发呆,发呆的时候时间过了最快了。
她脸上的表情很微妙,似乎是在哭,又似乎是在微笑。悲伤的、欢乐的那些琐碎的幸福和不幸从她脸上流过,汇成一条溪流,从她的眼角一直流到她的下巴,然后悄然滴在地上。
我似乎能听见她的心碎。
她没有想到这里面层层的曲折,弯弯绕绕的事情我也不曾对她言讲。她能答应我,或许还是因为小时候那个诺言。
那一天,一个她,和一个我。
……
她嘴里呢喃着月晴两个字,神情有些恍惚。我看着她,倒是担心她会想不开。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本不该这么早地走上绝路。
目光转向我的时候,她眼里的决然叫我心惊。她俯低身子,离我的脸更近,“月晴,你又回来了。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你要好好活着让我弥补对你的愧疚,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你。就算,要我死,要我受尽折磨,我也一定护好你。谁也不能伤害你,谁也不能。”
……
可是她本不欠我的,她欠的或许是娘亲,或许是这个身体,但绝对不是我。
是我,欠她的,良多。
所以我一直拖着不说,一直拖到了这一天。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再拖的这一天。
早上的时候,她在门口呆呆地坐着,眼睛直直的望着外面,我知道她在等待什么,却希望她不要再等待。
感情伤人的时候,快而且迅速,或许从真远踏入小院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再也没有转还的余地了。
她等待着他,却并不希望他来。
真远还是一贯的傻乎乎的模样,他走到我面前,还恭敬地对我弯了弯腰,叫了一声三姑娘。
当他叫我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了月心的视线。婉转的一种乞求,我觉得有那一道心里的城墙轰然崩塌,再也没有重建的可能。
我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了。
剪不断,理还乱。我不能掺和的。从爱人的立场上来看,让你不要死绝对不能成为阻隔你和他在一起这件事的原因。这并不是为你好。
但是,我仍然这么做了,仍然这么认为了。你不能死,这是为了你好。
我站在小院里,望着清晨的小院。静谧,静谧一直陪伴着我和月心,但我们都没有抱怨过,我们好像都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
哦,曾经,如今的月心,懂得争取了。这是好事。
我听见她喊着哭音对真远吼道:“不要再来了,我不想看见你!”然后传来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
我第一次看到月心这样疯狂,声嘶力竭。
闭着眼睛都能想象真远的表情神态和动作。我只是为他心痛,竟然成为自己娘亲的棋子,傻到任人摆弄而不自知。或许,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月心。
我自嘲地宽慰着自己。
真远一脸的难过,拾起地上的东西抱在怀里。那些东西都是他送给月心的,他一定挑了很久,想了很久,说不定还会偷偷想象月心收到时候的表情。
他当作宝贝一样的收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不死心地回身再去试图和月心讲话,月心却不理他。
他再问的时候,月心狠狠地将他一路推到门外,然后当着他的面掼上了门。力道很大,远远的我都能看到门梁上被震下来的灰尘。
真远上前一步再敲门时,月心就再也没了动静。
真远在外面轻轻说:“月心,你别生气,不喜欢这些东西吗?我今天给你在市集上买了个手镯,娘亲也说很漂亮呢……你开开门,看看好不好?”
我听见月心的心碎声,一声一声一场清脆。
真远敲不开门,于是走到我身边,把手里的东西递到我面前,满眼希冀地望着我:“三姑娘,月心生我的气了,您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好不好?”
果然是镯子。我还以为他骗她的。骗她给他开门。
然而不是。
我不知道是怎样蓄了浑身的力气,抬起手接过那个镯子,然后点了点头的。
我只看到真远眼中的感激,还有担忧、焦虑、急切等等那么复杂的情感。
下一刻,他在我惊讶的目光中在我身边抱头蹲下来,就那样将脑袋深深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许久不曾动弹。
我第一次听见一个男人的呜咽声,低低的,并不明显。
他竟然……会哭。
我在他身侧坐下来,才听到他嘴里低低的声音。“之前明明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说不想见到我了呢?……为什么?我错在哪里……一个理由也不给我……为什么……会觉得难受……”
这个木讷的十七岁少年。
他陷入爱情的患得患失里,走不出来。
我想起美大叔那天晚上对我说的话,如果,如果我有保护你的能力。
如果,如果我有保护你的能力。就绝不,绝不让你伤心。
“你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错的是别人的心。”我望着一望无际的晴朗天空,在心里默默回答。
而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在小木墩子上坐到心凉。
暮色沉沉,斜阳从窗口照射进来。我趴在窗户边,静静地望着西天的斜阳。夕阳此刻是橙红色的一片,非常炫目。
此刻正是春末夏初的时候,我在窗口呆坐,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只感觉萧瑟的风越过了炎热的夏季,提前带来秋天那叫人哀伤的凉意。
明明该是生机勃勃的时候,为什么我看到的是萧条和满目的血色,安静地在我面前流淌着,渗出糜烂的腐朽和旺盛的死气。
“小院新凉,晚来顿觉罗衫薄。不成孤酌,形影空酬酢。萧寺怜君,别绪应萧索。西风恶,夕阳吹角,一阵槐花落。”
“落花入梦凄迷,麝烟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愁无垠,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
为什么我所能想到的诗句尽是纳兰性德的别样悲伤?
我涩涩地说不出话来,慢慢地反复念着:“暮色尽扰半城夏,枝头横点一树春。”
我抬头望望孤独地坐在阴影里的淡紫色身影,突然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那影子里的哀伤简直让我无法再看下去,我紧紧地抿了抿唇,还是觉得屋子里似乎填满每一个角落的那种绝望在弥漫,扩散,没有了我能容身的地方。
我一边吟着这句诗,一边缓缓地朝门外走去。我带上了小木墩子,和沉重的背影。
“暮色尽扰半城夏,枝头横点一树春。”我慢慢地咬着这句诗里的每一个字眼。
半城之夏为暮色里透出的悲壮凄凉所打扰,苍凉的红色照耀在天地之间,映在每一棵树的枝头,像是春花烂漫地开满了每一个角落。
叫人为之追忆,为之叹息,为之悲恸。因为一切美好的都是虚幻的,当人们回过神来,发现所看到的所期望的不复存在,现实还是残酷的让人无法接受。
本不该给她希望的。但是,我舍不得,也阻止不了。
诗句又在嘴里盘桓很多次,我端坐在小木墩子上,觉得微微有些冷。
刺眼的橙红色慢慢变淡,变成淡淡的金色,然后是粉色,交替变换着,却也还是向着黑暗走去了。光线那么充足,那么饱满,我却仍然觉得寒冷在侵袭着我的神经。
“三儿,你怎么坐在外面?”月心的疑惑的声音想起。
我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听到了她的声音的回声,迷茫地朝后望过去。一双带着暖暖笑意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温柔。但真的什么也没有改变么?
我装不了看不见她眼底的悲凉。
我生辰的那天夜里,美大叔躺在我身边,对我说:“那丫头现在处境可真是危险。”
“什么?”我惊讶,坐起来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把我又拉回他胸口趴着。“不知道说你笨好还是说你聪明好,怎么有些事情上那么精明,有些事情又迷迷糊糊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狠命捏着他腰上的肉,旋转,旋转。
他连忙求饶,然后抚着被我捏到的地方,心有余悸地看着我:“宝贝儿好凶,一点也不淑……”
我瞪了他一眼。
他连忙闭嘴,“她和真远那样子你总看出来了吧?”
我一惊。他怎么知道,他从来没在真远出现的时候同时出现在小院里。我猜他是为了隐藏身份,才总是错开时间。没想到他竟然知道真远和月心互相钦慕了。
“宝贝儿,谁都不是瞎子,何况他们相处地很明显,没有一点儿遮遮掩掩,到叫我这个发现的人差点也当作理所当然。甚至还会为自己观察他们觉得不好意思。”他把我固定在他怀里,不让我乱动。
“是,我知道。”我无奈地点头,他们居然这么明目张胆么?我怎么感觉挺含蓄的呀,尤其是月心,比将来的女孩子可真是含蓄多了,不然真远怎么会老是对月心的心思摸不着一点头脑?
“知道你不早阻止?”
“阻止?”我是很早就觉得他们俩这样相处总给人一种不安定的感觉,心里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但是,阻止?有必要么?
他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看我,“你不知道男女奴仆暗通渠款若是被主人知道是要杖毙的么?尤其是你的丫鬟,这府里还指不定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盼着你们赶紧死呢。”
“为什么?”我疑惑,“她和真心只是在小院里,没有一起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