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继续用他为太守,留下几百人接管军务,准备率领大军继续北上袭取临沮。我反对这个计划,认为即使要续用刘安也应当还屯江陵等待陆议。然而全军上下都陷入了一种兵不血刃的狂热中,我的意见微不足道。
因此还是这样定了。吕蒙留下几百人后,便率领大军直取临沮。关羽南下及陆议取得秭归的消息同时传入军营,我见他得意地笑。
“等那个娃娃将军好不容易折回来时,会发现我已击溃了关羽。”他得意地说道。
然而世事往往出人意料。
负责补给的队伍本应早从夷陵来到了,然而却一直不见踪影。吕蒙焦急地等了一天,等到的却是可能致命的消息。
——夷陵太守刘安反。
也许不能说反,因他本就是诈降。在我们离开后不久,他便杀尽了吕蒙留在夷陵的人马,截断了吕蒙的归路和补给线。
更糟糕的是,听说他准备去取江陵。
“江陵留有多少驻军?”吕蒙不安地问裨将。
“……两千。”裨将小声答道。
夷陵有五千兵马。
“南郡呢?公安呢?”吕蒙问道,脸色愈发阴沉。
“……都不会超过五千。”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然而这都不会是最坏的消息。最坏的消息是,最多两天内我们会遇到南下的关羽,然后就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我要折返,重夺夷陵。”吕蒙脸色阴沉地说道。
“沿途恐会有伏兵。”一个裨将忧虑地说道。
“不如西去秭归,与陆将军的兵马汇合了,再作打算。”我建议道。
“去秭归的路上难道就不会有伏兵吗?”吕蒙跳起来吼道,“而且我不能求助于那个娃娃将军,我不要作他的笑柄!”
我悲哀地看他。这个倔强的孩子,宁愿将自己陷入困境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吗?
他却自顾自甩袖出门,前去整军,准备还取夷陵。
前去夷陵,一路行军,全军上下都是人心惶惶。刘安诈降的消息早已传遍全营,对于这一场战争的未来,将士们并不报多大希望。
这种士气的低落让吕蒙愈发不安,主帅焦躁的情绪又反过来让士气更加低落。又因为粮草的不足,一路接近夷陵,虽然幸运地不曾遇到过伏兵,这支两万人的军队却已成了一盘散沙。倘若被五千人击溃,也并非是出人意料的事。
在接近夷陵三十里的入山处,吕蒙犹豫了。
谁都能看出来他心中的惶恐。这里到夷陵全是险峻的山,一支伏兵便能造成致命的伤害。即使不曾遇到伏兵,到了夷陵城下,等待我们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
然而吕蒙已别无选择。
“走。”他低吼着,带头冲入山间。
一路来到夷陵城下,我们愕然。
没有想象中的伏兵,也没有等待我们的军队,只有大片的尸首,填充了城外的荒野。
“怎么回事?”吕蒙一路疑惑地看着,一路走过那些显然是经过惨烈的厮杀死去的人们。当中大部分是刘安的军队,却也有一部分是江东军的尸首。
城却越来越近了。城上的旗帜颜色也依稀可辨了。
“将军小心过去,恐城中有诈。”有将士不安地建议。
然而吕蒙却疑惑地盯着城头的旗子看了半天,突然一纵马向前冲去——
我急急地跟着他。
到了城下,我们惊讶地看见,那城头飘扬的旗帜,上面有大大的一个“陆”字。
而城墙上站的那白衣的将军正是陆议,他在上面看着我们,嘴角有温和而欣慰的笑。
“议擅自更改了委任的军令,这一点还请将军见谅。”
夷陵城中,陆议这样对吕蒙说。
“不敢当。多亏陆将军相助。”吕蒙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去。这么些天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羞愧。
他应该不是很乐意继续这个话题。然而我觉得他应当好好反省,决定乘胜追击。
“陆将军怎会如此及时来取夷陵?”我好奇问道。
“说来惭愧,因恰好对刘安这个人有一点了解,所以事先留了一部分兵马在夷道。但仍然害怕有些不够,因此一取得秭归便先率几百人自己赶回来了。”他轻描淡写道。
“此事是蒙之错,会好好与主公请罪。”吕蒙终于这样说。
“将军欲陷议于不义?”而陆议笑道,“与主公的军报中,议并不曾提此事。”
吕蒙呆看他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得了便宜还卖乖。”
待他离去后,吕蒙脸上的羞愧突然一扫而空,咬牙切齿地这样说道。
“子明,你说这样的话可不厚道。”我愕然道。
“如何不是?”他恨恨地说,“暗地里笑我无能,抢我的功劳,到现在又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你误会伯言了,他不是你想的这种人。”我急急说。
“他是你什么人,你要这样为他说话?”他突然带了怒气问我。
我一下子站起来,看了他许久,才从嘴里挤出这样一句话:
“若还想当我是你姐姐,你就好好反省一下。”
他看着我,眼中却始终是倔强和恚怨。我知道多与他说也无益,索性一转身走了出去。
夷陵城又小又破,让我觉得压抑。我索性出了城,毫无目的地乱转。
城外的江东军士已开始将尸首抬去埋葬。尸体抬开后,许多被染成红色的泥土便触目惊心地暴露出来。
血腥味让我觉得眩晕。我刚想走开,却见到陆议站在那里。
他就站在那一堆尸体中间。我走过去来到他身边,他回过头来看我,脸上竟有我从未见过的痛苦表情。
“又死了三千多人。”他轻声说道。
我心疼地看他,很想伸手去抹平他那些痛苦的表情,然而我只能用言语安慰他。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说。
“战争破坏和平,然而战争又是为了和平,”他淡淡说道,“尽管一直是这样想,但每当想起又有多少军士因我而死,心中还是会痛苦。”
我刚要说话,却被一个小兵的声音给打断了。
“陆将军,我很崇拜陆将军,”说话的人却是吕蒙军中的一个小兵,“如果能跟陆将军打仗就好了。将来我有儿子,我也要让他跟陆将军打仗。”
我看着他哑然失笑。那小兵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倘若等到他儿子也能打仗的时候,天——不知陆议该多老了。
陆议却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宁愿你的儿子不要跟我打仗,”他淡淡笑着,将手放在那个小兵的额头上。
“我宁愿等他大时,已经没有战争了。”
天晚,埋葬尸体的军人们收队了。我们也随着归城的人流,慢慢走回去。
“倘若觉得累了,便好好休息一下。”我对他说。
“不累,”他摇头道,“一切不是刚刚开始么。”
我看看他,他在看着北方的天空,而我也回过头去看北方。夜黑而沉,而遥远的北方,不知哪里的灯火将地平线上的那一线添染成了深紫色。
战火不会结束,在那深紫色的天空下,关羽在等待我们。
第九章 圣人
我从未见过关羽,然而他对我来说却并不陌生。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饭店的老板供他,武馆的武师们拜他,连迷信的商人们也为他烧香,他早已脱离了一个历史人物的范畴,在千百年的传说积累中,变得接近圣人。
《三国志》中对于他在荆州之战中如何战败的描写并不多,而记忆中演义中关于他的败,也是来得莫名其妙。事实上,战胜他远比我记忆中的任何文字记录都要艰难。
他从樊城撤军时,手中部队仍有七万人以上。而吕蒙和陆议二人手中部队加在一起再加上俘虏,也不会超过五万。更何其中二万人留在秭归,以防刘备派军来援,亦怕关羽从秭归逃出。
关羽驻军在临沮,吴军留在夷陵。两方大军隔着两城进入胶着状态,任何一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纵然关羽已如丧家之犬,然而倘若不能一举歼之,进来坐收渔利的很可能就是曹军。
在这样的情况下,陆议突然只带了几十人便去樊城了。当我听说这件事时,他已经离开很久了。联系曹军一起夹攻关羽确实是很聪明的主意,然而这样前往,还是让人为他的安全担心。
只没想到的是,他走了不到三天,夷陵的驻军便出事了。
起因是十分偶然的:两个吕蒙手下的小兵在一条窄巷中遇到两个陆议手下的小兵,互不让路,因此便引发了口角。口角的内容无非是这场战争中哪一方的主帅功劳更大。但这场口角所引发的后果,却令人惊讶。
口角很快便成打斗。又有路过的士兵纷纷加入战团。等到这消息传入吕蒙耳中时,已是打得不可收拾。
他迅速带人前去想要平息战斗。然而陆议手下的士兵却并不听他的号令。一来他处理得有失偏颇,二来因他们一直认为主将受到不公平待遇而心怀怨恨,第三个原因之前没人意识到,但引发出来的问题可能致命:
这场战争,右都督应该是最高统帅。之前这个职位属于吕蒙,然而为了迷惑关羽,吕蒙告假后陆议便被任命。事后吕蒙又回来,然而陆议的官职却并未作改动。关于这支军队的最高统领权究竟归谁,孙权也并没有作详细说明,当然我宁愿相信这纯粹是由于他一时疏忽。
吕蒙命令不了陆议的士兵,一怒之下,竟派人强行收走了右都督的官印。这是很不明智的做法。大敌在前而先自内乱,怎样说陆议的手下都有责任。然而他一直以来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也确实让这些军士的愤怒能够被理解。在这样的情况下,吕蒙却并没有好好处理此事,反而一昧让矛盾激化。更加让人心寒的是,当愤怒的陆议手下的将士将吕营团团围住,要求归还官印及给个说法的时候,吕蒙开始闭门不出。
哗变那一晚我在吕营,我寻遍营中上下,都找不见吕蒙。很显然,他知我要说什么,因此打算连我也不见。我满怀忧虑地走近大门,涌入耳中的是外面军士震天的咆哮声。我看看身边吕蒙军中的将士,他们一个个都转过头去,看起来并不打算承担此事。
若是陆议在这里,他一定会走出去的吧。我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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