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前，老太太是做足了她嫡女的面子的。
远远的看着千秋阁，龙雪离就有种即将进入龙潭虎穴的感觉。门口那两个灯笼在熹微的晨光中轻轻的摇晃着，让原本就肃穆的千秋阁更增添了几分肃杀。
此刻已经是寅时下三刻了，约莫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就会有嬷嬷来开门、吹熄灯笼。
初夏的天气有些薄雾，在外头站久了难免有些凉意，龙雪离紧了紧披风，没有注意到廊檐上一闪而过的黑影。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龙雪离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在门开的那一刹那脆生生的道：“崔嬷嬷，今儿个怎么早了些？”
崔嬷嬷笑道：“定然是老太太心疼大小姐，才让老奴早点来开门的。”
龙雪离噙着一抹羞涩和感激的笑容，道：“有劳老太太惦记，真是离儿的罪过了。”
崔嬷嬷笑得慈祥，甩了甩帕子，道：“大小姐哪里话，阖府上下的公子小姐们，也就大小姐的孝心最好，老太太才会这样挂念着。外头凉，别冻着了，赶紧的进来吧。”
崔嬷嬷说话间，龙雪离就已经帮她将灯笼取下来吹熄了又挂上去了。
这些都是惯例，可崔嬷嬷看着龙雪离的表情就是越发的和善了。
侧了侧身让龙雪离进门，然后才跟在龙雪离的后面絮叨家常，无非是谁谁谁身子不适，谁谁谁又哪里跌倒了，总之就是希望龙雪离能去替他们诊治。
龙雪离也不推辞，一一答应了下来。
穿过宽阔的院子就到了正房，推开门进去了之后就和崔嬷嬷闭声闭气的等在帘子外头。
里头鸦雀不闻，龙雪离知道是老太太正在起身。
须臾就听见一个略苍老的声音道：“是离儿来了么，让她进来。”
龙雪离身子一震，“离儿”……老太太已经有十年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己了。
压抑着心里的诧异，龙雪离顺着崔嬷嬷掀开的帘子低头走了进去，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离儿给老太太请安。”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蹲下给老太太穿好鞋。
老太太面色稍霁，口中却道：“以后这种活儿就让她们来做，院子里这么多下人，哪里用得着你来做这些。”
龙雪离脸上带着濡慕的笑容，道：“能伺候在老太太身边，是离儿的福气。”
一边说，一边将老太太扶着去了一旁的梳妆台边坐下。
熟门熟路的拿起篦子替老太太篦头发。
老太太灰白的头发在龙雪离的巧手之下变得温顺乖巧，素日里早就看厌倦了的首饰在龙雪离的搭配下也变得更加的有韵味。
首饰、发型和今天老太太的打扮相得益彰，虽不能让老太太回春，却也让老太太看起来越发的慈眉善目，富贵无边
“离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待龙雪离篦好头发，老太太就屏退了左右，单独留下了龙雪离。
龙雪离心中并不诧异，若没有几分手段，老太太也不会成为老太太了。
移动步伐，在老太太面前“噗通”一声跪下，眼眸中带着些许惶恐，还有一抹期待，叩头道：“离儿知错，请老太太为离儿做主。”
原以为会被责罚，却不想一只带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温和的伸了过来，将龙雪离扶了起来，道：“你错在哪里？”
龙雪离脑海中飞速的转动着，以往那些关于老太太的画面走马灯一样的在眼前浮现，只几个呼吸的时间，龙雪离就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眼神变得越发的坚定了，对着老太太福了一福，道：“回老太太，离儿错在太懦弱，没有好好维护龙家嫡女的尊严。”
老太太的面容十分的平静，一双略显锐利的眼睛径直盯着龙雪离，好像是想要看清楚自己的孙女。
龙雪离镇定心神，眼眸中装满了小女孩儿应该有的自责。
可老太太的表情看不出悲喜，让龙雪离的心顷刻间被提了起来。
在龙家，只有紧紧的抓住这位老太太，自己才能迅速的翻身做真正的龙家嫡女。
希望，自己赌对了！
半晌，老太太的嘴张了张……
还没有等老太太说些什么，崔嬷嬷就快步的进来了，在老太太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眼角的余光还瞟了瞟龙雪离。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是忍不住了么？”老太太的唇角浮现出一抹冷笑，看着不明所以的龙雪离，道：“崔嬷嬷，把事情告诉大小姐吧。她也应该学着承担了。”
龙雪离心里一惊，却本能的感到欣喜。
不知道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可龙雪离知道，这是好事。
赶紧垂手站在一边，恭敬道：“按理说有老太太在，我们这些后辈都是在老太太的福荫下的。可既然老太太都开口了，离儿也必须让自己学着成长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道：“难为你这丫头学得这样滴水不漏，这才是我龙家嫡女的派头。好好学着，我从来不会亏待有出息的后辈。”
老太太话音一落，崔嬷嬷就有些忧虑的看着龙雪离道：“大小姐，刘姨娘来了，还带着林嬷嬷尚有余温的尸体。”
☆、6。第6章 披麻戴孝
“刘姨娘就为了这个在外头吵闹？”龙雪离轻轻的摩挲着衣袖上绣着的黄花，脸色看不出悲喜，甚至连一点震惊也是没有的，语气也是轻描淡写。
崔嬷嬷心惊，刘姨娘分明就是冲着大小姐来的，可大小姐却表现的这样波澜不惊，难道她一点都不担心吗？
和崔嬷嬷的担心不同，老太太似乎格外满意龙雪离的表现，笑道：“后院这些年无主，刘氏也愈发的嚣张跋扈了。离儿，陪我去见见这位掌管后院的刘氏吧。”
“掌管后院”这几个字被老太太咬得极重，她话语中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刘氏的不喜，只是龙雪离不明白，老太太既然不喜欢刘氏，为什么还放任刘氏嚣张了这些年。
极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情绪，走到老太太身边，代替崔嬷嬷扶着老太太往外头花厅去了。
一路寂静无语，直到了花厅门口，老太太才顿了顿，拍了拍龙雪离的手，道：“放手去做。”
龙雪离愣了愣，就看见崔嬷嬷掀起了帘子，还恍惚看见老太太眼睛里的那一抹期待。
帘子掀起的那一刹那，披麻戴孝的刘姨娘杀猪一般的嚎叫了起来，挣脱扶着她的两个仆妇的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哀哭泣道：“婢妾恳求老太太为婢妾做主哇。”
老太太不声不响的迈过了刘姨娘，坐在了主位上，慢条斯理的接过龙雪离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喉，似乎没有注意到刘姨娘。
刘姨娘嫉恨的抬头看了看若无其事的龙雪离，眼眸中精光闪动，再次哀哀欲绝道：“婢妾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万福。”
老太太只顾着修剪自己面前的盆栽，根本没有想要理会刘姨娘的意思。
崔嬷嬷微笑上前道：“刘姨娘好孝心，一早就来披麻戴孝的来向老太太请安。姨娘的孝心老太太都知道了，姨娘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所有人都刻意忽略了刘姨娘身后林嬷嬷的尸体，刘姨娘情不自禁的握紧了手，手指关节也开始泛白了起来。
再次舔着脸，膝行上前，拉扯着老太太的裤管道：“老太太，婢妾恳求老太太为婢妾做主啊。”
“啪”的一声，老太太手中的剪刀被拍在了桌上，就在大家都以为老太太要发火的时候却听见老太太不温不火的道：“说吧，一次性说完，不要等老身问你，什么事，有劳刘姨娘大清早的用这幅装扮来扰人清静！”
刘姨娘脸色由白转青，老太太不待见她，她是知道的，可却从未如此疏离过。
倒是那也不被待见的龙雪离今儿个显得有些不同。
罢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且等这件事处理完了再说。
咬了咬牙，道：“启禀老太太，昨儿个院子里的荷花开了，婢妾想得大小姐爱看荷花，就让四小姐和五小姐去请大小姐赏花，却不知道大小姐发了什么疯，对两位小姐言语相加。婢妾心疼二位小姐，却不敢开罪大小姐。原本婢妾是想要亲自去问个清楚的，可婢妾照顾两位小姐亲力亲为，实在是脱不开身，只能让林嬷嬷去请大小姐来鸿运阁……”
刘姨娘悲愤的看着龙雪离，语气也越发的激昂了几分，道：“谁知道林嬷嬷是站着走出去，躺着被人抬回来。陪同的人说，大小姐不仅出言不逊还利用自己所习的医术百般折磨婢妾派过去的人。可怜林嬷嬷年老体衰，经不起折腾，还没有回到鸿运阁就撒手人寰了。”
见到老太太不吭声，刘姨娘哽咽道：“老太太是知道的，林嬷嬷是婢妾的奶娘，对于婢妾来说，犹如亲娘一般。如今林嬷嬷就这样去了，婢妾心中难过，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林嬷嬷含冤而去，婢妾实在是愧对亡灵……恳求老太太……”
“荒唐！”还不等老太太出声，龙雪离就怒喝道：“刘姨娘莫非是魔障了，说话做事是越发的荒唐了。刘姨娘如今是龙家的姨娘，要论正经的长辈也就老太太一个人。若说，也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能得到刘姨娘视为亲娘的身份，刘姨娘也只能为老太太一个人披麻戴孝，如今刘姨娘却将这等殊荣给了一个奴婢，可是大逆不道？再说了，大清早就披麻戴孝的在老太太的千秋阁哭哭啼啼，刘姨娘意欲何为？”
听着龙雪离拐弯抹角的说自己诅咒老太太，刘姨娘百口莫辩。
原本披麻戴孝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哀痛的心里，可如今却成为龙雪离指控自己的证据。
刘姨娘也是果断之人，赶紧的除去那些晦气的东西，抹干净了泪水，强撑着笑脸，道：“老太太，婢妾知错了。恳求老太太念在林嬷嬷为龙家付出这样多年的份儿上，还林嬷嬷一个公道。”
若是刘姨娘坚持自己是为了娘家人戴孝这一点，龙雪离只怕也不能把她如何，可她为了讨好老太太，这样急切的脱掉了丧服，反而更是让人反感，也坐实了她行为不端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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