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编的,这是真事。”苏小培不慌不忙,继续说,“大家都觉得这事太奇怪了,怎么可能呢,被劫持的人明明受了伤害,怎么可能会爱上加害于他们的人呢?于是有一些有学问的人就想探究缘由,后来他们发现,这是人性和情感,再正常不过的一种表现。”
苏小培用手捂在心口处,加强了语气:“这是自己无法控制的,自然而然发生的,这样的心理反应,后来被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也叫人质情结。”
唐莲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唐姑娘,我知道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我完全明白。”
唐莲瞪着眼,开始摇头。
“他把你劫上了山,你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人能救你。他当着你的面杀死了小动物,他让你知道他也可以随时取走你的性命。你知道前一个被他劫走的姑娘的下场,你很害怕,非常害怕。但他终究没有杀你,他还给你吃的,对你微笑。他打你,奸污了你,却也告诉你他不想打你,不想伤害你,他想你听话。于是你听话了,他真的不打你了,你觉得这算是种恩赐。他陪你说话,给你送吃的,你开始想,其实他真的不错。”
唐莲整个人呆住,眼泪盈满眼眶:“你,你怎么……知道……”
“那些日子里,你的生活里只有他,你发现你不再害怕他了,甚至在他丢下你离开之后你会想念,你希望他快点回来,因为你害怕一个人呆着,若是他在,反而会安心一些。时间过了这么久,没有人来救你,你也觉得,你不可能能回家了,那就留在那里也不错,是不是?甚至,没有父亲再呼喝你,你也不用怕他让你嫁到外城做填房了,对不对?”
唐莲咬了咬唇,尤在挣扎:“你,你不必用我跟你聊的事瞎编瞎猜。”
“唐姑娘,我想跟你说的是,这些感觉,这些心思,你的胆怯,你的服从,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那时候有多绝望,我真的知道。人在那样绝望的处境中,会有求生的本能,会自我安慰,他只要稍稍对你略施恩惠,你就会马上接收,你自己都没察觉,你忽略他的残暴和恶行,放大他对你的好,这是你自己在对自己的鼓励,你要活下去。”
唐莲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是好人,他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坏。”
“你活下来了,你爱上了他,你没什么错,只是你的心,生病了。”
☆、第 24 章
第24章
心,会生病?
唐莲睁着泪眼,惊疑不定。
“唐姑娘,人生病的时候,就会迷糊,会做出一些平常自己不可能做的事。所以,这也没什么好自责的。你想讨好他,听他的话,但有时候你回想起这些,又觉得你对他的这份感觉无法启齿,不能跟任何人说,是羞耻,是不是?”
唐莲重重喘气,这个古怪的姑娘是怎么回事,她好像能看透她的心。
“唐姑娘,你看着我,对,看着我。你好好想一想,认真地想,你爱上他什么?爱他劫持你之后没有杀死你?还是爱他把你囚禁之后给你吃的没让你饿死?这不是我问你的问题,是你自己问自己的。你不需要回答,你在心里有答案就好。你爱他什么?”
唐莲愣住,不由自主地随着苏小培的话去想,她欢喜他什么?她欢喜他……她也不知道!可她没法子,她只剩下他了,她与他的命绑在了一起。
“你觉得你与他命运联系在了一起,你必须听从他,是不是?”
唐莲的心跳得很快,她是会读心术吗?她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她也见过他了吗?她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吗?她认得他的样子吗?
“我见过他,我当然也能指认他,可我与大人说好了,希望把这个机会留给你。毕竟,你才是要在这个地方生活下去的人。”
唐莲忍不住咬唇,她在这里生活下去?怎么生活?经过这一番闹,她更不可能呆得下去了。
“是他把你放回来的,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一个能打动你的理由,让你帮他在镇子上找适合下手的姑娘。你答应了,你急于讨好他,证明你对他的忠心。但是你回来后,却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合适,虽然他告诉过你怎样才是安全的,怎样动手不留痕迹,你们怎么见面,怎么互通消息,每一样他都想好了。他甚至教你在家人和官府追问的时候,你就推说受了惊吓不记事了。一切都还算顺利,但你迟迟定不下目标。按说相识的姑娘最安全,知根知底,但你不忍心,不相识的你又没胆子接触。”
苏小培说到这停了下来,她看着唐莲。
唐莲有些发抖,最后捂脸痛哭,她又是惊又是痛又是悲又是羞愧!她竟然都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可是你没法向他交代,你很害怕,于是你想到了我。外来的,无依无靠,孤身一人,没有过去,这样一个人,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唐莲的头埋得更低,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可你的良心还是不允许你这么做。唐姑娘,我很高兴你来找我,我知道你说谎了,你明明还记得,可你说你不记事了。唐姑娘,你不必怀疑,我没有蒙你,我很肯定你没有失忆。你知不知道,人在回忆的时候,会有一些表情,这些表情是无法控制的。那时我们聊了一些事,你在说起家里和遇见冉壮士的时候,表情跟说到你不记得山贼的事是不一样的。看,你现在在回想我们那时都说过了什么吗?”
唐莲吓一跳,她真的是在想那时候她们俩都说了什么。
“真正的回忆和编出来的谎话,人的表情是不一样。唐姑娘,那时候我总觉得你话里透着犹豫与不安,我以为你是因为别的事,但我现在知道是为什么了。你并不想把我交出去,无论会不会被人发现,无论是什么结果,你并不想做帮凶。但他一定催促过你,你把我的事告诉过他,你说你再看看,但你知道一旦你跟他说过,我就会有危险,你在要不要警告我这件事上犹豫。”
唐莲自嘲地苦笑,现在事情已经发生,无论之前她怎么想,都变得不重要了。
“唐姑娘,你看,人是守礼,辩是非的,虽然你的心生病了,但它还是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居然不怪她?
唐莲太羞愧,终是忍不住开口:“可我确实打过那样的主意。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他说他必须再找一个姑娘,这是破他命数的唯一办法。他的命很苦,家破人亡,他没落得生活无依,无论多努力都过不上好日子。结果有一天,他耳边有个声音,告诉他,原来他被邪魔缠身,必须得用女子的命祭魔,所以他才不得已那么做的。我……他本该也用我祭的,可他对我……他说他欢喜我,他不忍心,他对我是真心的……可是他拖了这么久没有祭魔,他也会命不久矣……我,我不知道他这么快就会动手的,我还想再拖一拖……”
“这不怪你,唐姑娘。如果我是你,我也会信他的。”
唐莲眨眨眼泪,抹去泪水:“真的?”
苏小培点点头,对她微笑。
唐莲盯着她看,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苏小培看着她稍稍放松的姿态,知道自己成功迈进了一大步。“如果我是你”——这是个假设,她当然不可能是她,但如果她是她,当然结果会一样。这是在不说谎的状况下拉近距离赢得认同的招数。
苏小培再接着说:“唐姑娘,你可以再问问自己,你喜欢他什么?”
唐莲吸吸鼻子,深呼吸几下,感觉更冷静了一些。
苏小培安静了一会,又道:“那些喜欢和依赖的感觉,不会那么快消失,但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你很勇敢。唐姑娘,你非常勇敢。你要知道,所有发生过的事,只是变成了你的记忆而已,只是一段记忆,它不能再伤害你。”
“只是记忆?”
“对,它过去了,只会是一段记忆。”
唐莲没说话,却忍不住在心里把这话念叨着。
苏小培没打扰她,她看着唐莲的表情,等待着。
门外乡官和后来的刘响听着苏小培这一通说居然把唐莲的嘴撬开了,正激动,里头却是安静了下来。他俩这着急啊,苏姑娘不趁热打铁,却把话拐到另一头去,错过了时机可怎么办?要不是冉非泽拦着,他俩真恨不得自个儿冲进去接着审。
这时候,屋里的苏小培又说话了:“唐姑娘,现在你感觉好些了吗?”
唐莲点点头。
苏小培接着说了:“唐姑娘,你我虽为女儿身,妇道人家,可我们也是辩是非,明事理的。这也是为什么你虽生了病,被他迷惑,但却迟迟没有帮助他行凶的原因。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做得很好。这镇子若不是因为你,又哪能换得一方安宁?唐姑娘,你我都知道那货郎是谁,你把劫你的人指认出来,能保住了多少姑娘的性命?我与冉壮士也会为你作证,你假意答应那贼子的要求,得以保命脱身,又使计让我俩配合,这才得以将那贼子捉住,唐姑娘,你是这镇子的大英雄。”
唐莲呆住,乡官听得也呆住,这什么状况?怎地说着说着,帮凶变英雄了?
刘响一拍乡官的肩,冉非泽也看了过来。乡官咬咬牙,这唐莲确是可怜的姑娘,虽差点误入歧途,但人家受害的姑娘都没说啥,没苦主相告,他当然也不好说什么,最重要的,是把那万恶的贼子定了罪,切莫放过他才是。
若这样能换得唐莲的配合,愿意指认那贼子,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乡官很快想明白,点了点头。
里面苏小培还在跟唐莲说着话,冉非泽听着听着忍不住笑,这姑娘也着实是厉害,先是丢出个故事,唬得人一愣一愣的,这头头是道有根有据,好像是真知道发生过什么。接着说我知道你说谎,你不必再耍花招,什么我都知道。把人吓住了,再来示好。我不怪你,我要是你也会这样,所以我怎么会怪你呢?我非但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