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新帝即位,先皇托孤,年仅六岁的她自是抓着这个新皇叔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往上送,要是受了委屈那更是整日的往处跑,半夜发了恶梦夜闯明安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怨不得人人背地里拿她打趣扯她闲话。
只是如今已是及了笄的大姑娘,这样的事做出来,自是不合情理。皇叔眼底淡淡的无奈她看得真切,可心中那万般的情绪也不是能说出口的,终是只能撇撇嘴,坐实了骄纵任性的恶名。
总之,就是一个很吓人,很不好的梦,她这么说。
微叹口气,看着对面人儿单薄的衣衫和泪眼婆娑的小脸,却是怎么也狠不下心来赶她回去,半晌,终是轻轻掀了锦被:“上来吧。”
覆上一双冰凉的小手,拉过捂在胸前,冷亦清微微皱眉。
皇叔身子不好,受了寒又该咳了,想着冷秀颜便要抽手,却被淡淡声线抑住:“别动,就这么睡吧。”
嗯…她轻应一声,看着对面那背了烛火半隐在阴影里的清隽容颜,心头隐隐疼痛。
夜深了,人平静下来,便是更多往事浮上心头。
安王伙同萧家造反,如此重大之事,又岂是朝夕决定的,定已谋划许久!
久居深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被保护得太好,以至皇权岌岌可危她却懵懂不知,做着风光出嫁幸福一生的美梦,还痴傻成了叛军攻城的助力!
而这一切背后,最让她心碎难过的,却是这最终结局,皇叔恐是,早已知晓!
她倾心萧寒,皇叔便是反对,还一度提出送她和亲,当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今回头看去,却均是皇叔奋力为她谋划的后路!
她是有多傻,帝王身残,久病无医,膝下无子,东离唯她一个帝女,却是有勇无谋。如此险峻局势,她是有多天真,才会以为能一直躲在皇叔的羽翼之下安然度日,让皇叔护她一生?!
那最后的时刻,她杀回重云殿,皇叔看见她时眸中闪过的震惊,她才最终确定,就连那传入盛京的数道凶险战报,里面也有皇叔的“功劳”。
反贼利用战报骗她私调龙虎营,皇叔便顺水推舟加重敌情骗她亲自领兵,当日她偷偷调动龙虎营出京,皇叔就没想让她再回来。
难道已是,那般无力回天的境地了么…?
她微微扬首,逼退眼中泪水,心头堵得如同塞足了棉絮般难受。如此为何不为自己多做打算?生死关头,还要管她这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做甚么?
僵着身子,她忍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住心头悲痛,睁眼,用了刻意平静的声音,开口:“皇叔,能不能答应珑瑜一件事?”
半晌:“说。”
深深呼出一口气,小手翻转,握住那宽大温暖的手心,出口,一字一顿,字字认真:“皇叔,珑瑜还请皇叔今后能多为自己着想,再也不要做出为了他人牺牲自己之事…即便是为了珑瑜,也不要。”
夜深人静,四下无声。一片寂静之中,过了许久,才听身侧之人淡应了一声:“好。”
纤细小指固执绕上对方手指,她谨慎巩固承诺:“那就说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嗯,”仍旧是阖着眼,片刻,冷亦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放心吧,便是八马去追,也追不回来了。”
004 梨花烙
清晨,跟在自家公主身后,走在回凌霄殿的路上,写意的眉头一直蹙着,心事重重。
自昨夜惊醒之后,公主的表现就极为反常。先不提公主昨夜夜闯明安殿的鲁莽举动,单是公主今晨起身后的神态表情,便与平日有很大不同。今早,她进殿伺候公主梳洗更衣,公主一睁眼,那看向她的目光,里面的寒意,震得她心肝一颤。
公主到底是怎么了…
慢慢走在宫殿回廊,看着廊边池塘水榭,一片静谧中,冷秀颜默默想着心事。
如今,可以确认谋反的,是安王和萧家。
安王,是父皇的皇兄,排名第二,德太妃之子。
当年,皇爷爷子嗣众多,年龄合适有力竞争皇位的皇子便有八人。因为太子身子嬴弱,待到皇爷爷缠绵病榻,各皇子便隐隐有了异动,最后甚至演变成了逼宫惨剧。
当年的皇位之争,流尽了东离皇族血。
各阵营之间厮杀争战,朝廷派兵围剿打压,最后,落败的皇子杀的杀囚的囚,曾经鼎盛一时的东离皇室,最后只余下了六皇子,她的父皇,和父皇最小的皇弟,当年只有十岁的九皇子殿下。
而安王,就是那唯一没被诛杀而是流放至边城的皇子。
当年,安王的罪名只是被迫谋反,诸多证据都表明他实无野心;而如今看来,一个久居寒地没有实权的王爷却能卧薪尝胆运筹帷幄,多年之后掀起颠覆东离皇权的战争,当年的夺嫡之争,看来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萧家,代表兵权,这百年以来镇守边关的护国大将居然能反,这里面除了有多年前下嫁萧将军的安王胞妹福溪长公主的功劳,想必,安王在朝野中的暗暗渗透拉帮结私,定也是吸引萧家伙同造反的重要筹码。
虽然不知是谁,但能有这般吸引力,能抑住皇叔多年隐忍不发,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最后,想到那集结于城外十里却最终也没赶回救驾的龙虎营,清丽容颜上泛起一抹阴冷笑意。
好,很好!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如此猖狂!不就是欺皇叔久病,欺本宫年幼,欺我们叔侄二人力薄无依么?!
幸而老天有眼,本宫重活一世,这一世,虽不知能扭转多少局面,只是这一世,本宫立誓,便是做尽阴狠毒辣之事,便是玉石俱焚,也定要守住东离,守住本宫的九皇叔!
——
一脸阴鸷走回凌霄殿,远远,就看见内殿门外站了个明眸皓齿的粉衣丫头,看见他们回来了,小丫头一路小跑冲到他们面前,象征性福了福,立马起身调笑:“公主,听说您昨夜又去大闹明安殿啦?”
公主不语,倒是身后跟着的写意不悦了,微微蹙了眉,轻声嗔了一句:“大清早的说什么胡话,没有一点规矩。”
嘿嘿,小丫头眨眨眼吐舌头,娇笑着挽起写意的胳膊,又偏头瞅了瞅公主,摇头晃脑:“唉,写意姐姐做女红便是数一的巧手,怎么绾个发偏偏就绾成这个样子?公主快去内殿坐着,乐桃给您重新梳个头~”
名唤乐桃的丫头,今天十四,平素就属她最呱噪闹腾,公主那不比平日的表情她竟是一点没看出来,仍旧笑得欢畅。看着那绕在公主身边的粉色身影,写意微微叹气,觉得这般的没心没肺也是福气。
尖细木梳梳尾挑起一缕秀发,微微拧成股,从左侧斜拉过去,发梢绕在右耳下方,正要挑起另一缕发丝固定住,却闻铜镜之前端坐的人儿淡淡开了口:“不用留发了,全梳起来。”
“啊?”从未听过如此要求的乐桃微微一愣,止住手中动作,“公主,梳上去,额头可就全露出来了啊…”
冷秀颜面不改色:“做就是了。”
好呀~乐桃淡应一声,笑眯眯松了手中发丝,素手一挑,便将青丝尽数抓起,那抹乌黑之下,顿时现出一抹嫣红来。
那是一个鲜红胎记,在左侧眉尾上方,半个铜钱大小,形状如同一朵半开的梨花。
少了额前发丝,整张清丽容颜反倒更显秀美,没了繁重束缚,那双凤目愈发灵动,眉宇间淡淡含着风韵,又浅浅透着英气。秀气挺立的瑶鼻之下,一抹娇艳红唇,雪肤黑发,衬着那抹红,反倒显得那本是瑕疵的胎记带上了几分妆点五官的神采。
乐桃在公主身后轻轻咂舌。就是因了那芳华郡主的话,公主自幼便觉得这胎记见不得人,整日藏着掖着的,这不,明显就是露出来更好看嘛,真是好看得紧~
边想着,一双灵巧小手在黑发中穿梭,不一会儿便绾出一个简单清雅的发髻来,再选上几样白玉雕琢的发饰稍作点缀,未几,一个面色沉静的清丽佳人便在铜镜中显了出来。
乐桃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无比满意:“公主,奴婢觉得您今日这发髻是奴婢梳过最好看的,您可喜欢?”
一旁站着的写意也笑吟吟漫步过来,端详着镜子里的佳人:“乐桃的手艺的确是比写意好上不少,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凤目默默打量镜中之人的容颜,那淡淡的目光却像透过了镜像不知看到了何方,半晌,才听公主淡淡开了口:“你们先下去吧,让宇文白进来。”
乐桃还陶醉在今日的造型中赖着不想走,被写意拉了一把使了个眼神,两人才福身退了出去。未几,一高大将领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叩于殿前:“属下宇文白,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坐在梳妆台前,没有转身,亦没有许他起来,半晌,才轻声开口:“宇文白,你跟着本宫,多少年了?”
“回禀公主,属下自十四岁入宫跟随公主左右,已有五年。”
“嗯,”公主起身回头,缓缓走到将领身前,“五年时间并不算长,若是本宫想知你是否忠心,该如何考量?”
不料公主会突然问出这种问题,宇文白微微一顿,随即沉声道:“忠心与否,唯试炼方能验证。”
“好,宇文白,你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上位那冰冷声线不带一丝温度,那双凤目中所带冷意也绝非一个十五岁的深宫公主所有。
“宇文白,当年你入宫,身份乃母后在猎场救下的孩子,不过宫中亦早有传闻,说本宫母后入宫前乃是暗夜门杀手,而你,则是她自幼培养的弟子——这两个身份,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那双冰冷凤目,仿似能看透人心。公主的倏然转变,他昨夜便有所察觉,只是无论原因为何,既已立下毒誓追随公主,便再也没有丝毫动摇。
“回禀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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