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无数太医都已无能为力,朱沅一个半调子,能有何作为?
皇帝淡淡的吩咐:“都好生照看娘娘。”
宫婢们齐声应是。
皇帝往外走去,朱沅也只好跟上。皇帝在往御花园中漫步而去,春日万物生发,姹紫嫣红,一派繁盛。行走于其中,令人的情绪不自觉的便放松了。
他似乎很随意的侧过头来看她,淡淡的道:“你背叛了朕。”
朱沅心中一沉,直挺挺的就往下一跪,鹅卵石顶得她膝盖生生的发痛,可她咬牙忍住了,以额贴地:“求皇上开恩。”
许久都未听到皇帝的声音。朱沅伏在地上,心跳声似鼓声重重作响,她不能完全拿准皇帝的心思,无数的揣测,令她额角落下汗来。
过了很久,皇帝才道:“起罢。”
朱沅起来时,额上便有个红红的印子,皇帝看了一眼,转身便走,朱沅只得跟上。
待又重回了清元宫,宫婢们迎了上来,替皇上更衣,朱沅立在一边,连眼也不敢抬。
皇帝似乎哼笑了一声。
待用过茶水,他才再次踱到立在一边做布景的朱沅身前。
“你觉得你该当何罪?”
朱沅小心的道:“是因为娘娘彼时欲杀我……”
话未说完,皇帝加重了声音:“该当何罪?”
朱沅直挺挺的又跪下了,她心中此时一片雪亮,皇帝已知所有缘由,并不需要她来辨解:“臣妇罪该万死。”
皇帝满意的嗯了一声,慢吞吞的道:“可朕并未让你死,你说是为何?”
朱沅轻声道:“想必是因为臣妇已嫁作人妇,困于后院。于大燕,于皇上,臣妇都只不过是小小蝼蚁,再也掀不起半丝风浪,皇上不屑计较。皇上宽厚仁爱,是天下万民之福。”
皇帝笑了:“起来。”
朱沅依言站起,只是低垂着眼帘,并不敢看他:“谢皇上。”
皇帝冰凉的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
这个动作让朱沅十分吃惊,她不得不去看他。
皇帝的面色仍如从前般有些苍白,许是因为登上了帝位,显得平和而自信了许多,阴郁之色消退了不少。他一双丹凤眼中光彩流转,唇边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你很会说道。”朱沅微愣的样子让皇帝越发愉快了:“可你还有个夫婿,他的职责是什么?”
朱沅觉得他凑得太近了,几乎感觉得到他的鼻息,然而她不能不答:“外子身为武骑侍从,当护卫皇上安危,忠心不二……”说到此处,她有些明白了。
皇帝道:“不错。身为朕的武骑侍从,忠心最是要紧,就是朕命他自裁,他亦要毫无迟疑的执行。”
他有些用力的捏紧了她的下巴:“可是你身有反骨,是否会在形势严峻之时,劝说他‘识时务’、‘变通’呢……”
朱沅吃疼,却只是强忍着。她似乎在压抑着惊惶,在努力的寻求解决之道。
果然她轻声道:“臣妇决计不敢,皇上……可否将外子调离?”
皇帝莫测高深:“调往何处,也都是朕的臣子,就算身为平民百姓,亦都要对朕忠心不二,不是么?”
朱沅道:“是。”可是她这一刻,真的一点头绪都捉不到,不明白皇帝要干什么。
她略有些迷惘的神情一露出来,皇帝就手上用力,将她下巴挑得更高了一些,然后……朱沅看见他的眼神,突然心中轰隆一响,仿佛被雷电白光照得透亮。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他麻穴上一按,挣脱了他的手,蹬蹬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背部抵住了一根朱红漆柱。
皇帝笑:“果然有利爪。”
他前进一步,朱沅就又跪地恳求:“皇上开恩!”
皇帝弯下腰,并未动怒,他将她扶了起来:“你怕什么?”
朱沅真的害怕。
从前她下定决心委身于方荣恩的时候,她很怕,可是,那种害怕,居然比不上如今皇帝似有若无的暗示让她更害怕。
皇帝含笑看着她,她这样害怕惶恐的样子,终于让他的怒气消退了。
若论姿色,在皇帝见过的女人当中,沈蕴棠当数第一,沈娘娘数第二,而朱沅能排得上第三。
初见之时他并不喜欢朱沅,觉得像钱怡这样简单一些的女子方才讨喜。
可是相处愈久,明知她心思不纯,眼中深藏的也绝非良善。可是她仍旧吸引了他的目光。这种吸引,让钱怡变得寡淡无味。
话虽未说出口,但他以为朱沅必会明白。可他从禁锢他的东宫出来,她已经嫁人了。
他语带安慰:“别怕。过往种种,朕都一笔勾消。就算是钱怡也不要紧,死了便死了。”
朱沅死死的看着他。
皇帝伸出一只手来,亲呢揉了揉她的耳珠:“朕虽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但她为何会在先帝驾崩,朕正要登基之时,死得这般离奇?只除了,她才闹过你的喜堂,与你结下化解不开的仇。”
他什么都知道了,朱沅心中乱成一团,她该庆幸,皇上不知沈娘娘再次发疯的原因。
可能她的脸色太过难看,皇帝放缓了语气,甚至取笑起来:“只是朕也不敢将你放在后宫,你这般狠毒,朕也唯恐后宫中没几个活口。”
朱沅轻声道:“皇上想如何?”
皇帝笑了笑:“要让你反骨不动,自然是要娇养着你。朕会给你数不清的华服珠玉,朕甚至会让萧源一路高升。你可明白?”
朱沅心中的惶恐到了极致,反倒镇定了下来,她略带了些嘲讽的看着皇帝:“这不就是……戚夫人么?臣妇,不敢。”
皇帝微微有些不悦,又松开了眉头:“你与她如何一样。”
朱沅埋下头:“臣妇不敢。”
她混身的血液都在涌动叫嚣,要杀了面前这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不是她能杀的,她不得不用尽全力来压制这股冲动,以至于全身颤抖。
皇帝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几乎要缩成一团了,动了怜爱的心思,正在孝期,也不能拿她如何:“好,朕不逼你,你且回去好生想想。”
朱沅低低的嗯了一声,再也没有多说话。
皇帝命人将她送了回去。
朱沅闭着眼,瘫在轿子里。轿子在两名小宦官的行走中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但她觉得这声音,就像是一把刀插|进她的心脏,再拔出来,周而复始的不停重复。
待到了萧家门口,宫人尖细的嗓音低低的:“萧夫人,到了。”
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名小宦官重复了几次,与另一人互相看看,觉得不妥,不由上前一步,打起了轿帘。
只见朱沅面色苍白的向后倒着,这样子,倒像是……
他尖叫了一声。
朱沅却睁开了眼睛,唬得他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坐直了身子,定了定神,再钻出了轿子。
小宦官道:“萧夫人,你如何了?”
朱沅露出了笑容:“无事,有劳你们了。”她掏出两个荷包,赏给了两人:“你们回吧。”
待两人走了。朱沅在萧家门前立了好一阵,门房看见迎了上来:“少夫人,小的传话进去,让含素姑娘来伺候?”
朱沅摆了摆手,转身往朱家走去。门房看她神情不对,一遛烟的回去报信。
朱沅一进朱家的门,一众仆从都是满面逢迎,她一路不停歇,直直的冲往上房,宵红正站在门口,看见她来了,连忙伸手去拦:“姑奶奶……您慢些,夫人……夫人正歇着呢。”
朱沅一下打开了她的手:“自有我担着。”
朱沅冲了进去,柳氏正坐在炕沿上看帐册,听到声响,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面上立即浮起了怒气:“出去!”
朱沅冷冷的对屋中服侍的人道:“都听见了?出去!”
玉扶几个闻言,立即垂着头,鱼贯而出。
柳氏气她曲解自己的意思,将帐册往地上一掷:“我不会原谅你,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朱沅绷着脸走近,直挺挺的在柳氏膝边一跪。
柳氏唬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沅低声道:“娘,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
柳氏听了,怒气又起。
朱沅笑了笑,大概她的笑容太过凄凉,柳氏心中泛过一种凉意,想说的话竟然就凝在了唇边。
朱沅低低的道:“往后,女儿不会再来惹您厌烦了……”
柳氏看着她,一时忘了怒气,但她也说不出关切的话,只能静静的看着她,听她诉说。
朱沅轻轻的将脸贴到了她的裙料上:“赵氏腹中的孩子,是她表哥的,是个女孩儿……”
她像是没听到柳氏的惊呼声,继续说道:“娘不必嚷嚷出来,就凭这一点,正好拿捏她。
反倒是贾氏,心思略深,但她识时务,娘许她些好处,答应好生栽培沣哥儿也就是了。
将来若是爹爹高升,家中必会多出许多糟心之事……娘若有心无力,也只管照顾好自己和沉哥儿,好生将沉哥儿教养出来,也就是了。
真有那一日,就将龙妈妈放到身边来,她既通医术,又通毒术,见过的伎俩不少。女儿有意没将她带到萧家,她必能识破些诡计……”
她一口气,不停歇的低声交待。
柳氏越听越觉不详,她低下头,看着朱沅的发顶,想教她住口,又咬牙忍住了。
朱沅交待完全,站了起来,她看着柳氏笑:“娘……是我不好,是不孝女,心思恶毒,不值得娘疼,往后娘好好的过,不必想着我了。”
说完她定定的看了柳氏一刻,终于是毅然决然的转身就走,柳氏心中一空,却是没有出声。
朱沅刚走到了中庭,就见萧源冲了进来,他脸色铁青,冲了上来钳住了朱沅的手:“走,跟我回去。”
朱沅顺从的跟着他一路疾走回了萧家。
萧源拉着她回了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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