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沅下了炕,替沈娘娘搬了瑶琴上炕,沈娘娘接过,盘好腿,再将琴放在膝头,慢慢的拨弄起来。
悠悠的琴声盘旋于凤仪殿上,沈娘娘面上又现出痴意,不知神飞几千里之外了。
她没出声让退下,朱沅也只好立在一边看着。
朱沅不懂琴,又是情薄之人,此刻也听出沈娘娘一片哀惋之意。她看着沈娘娘国色天香的样貌,作这样伤心欲绝之态,心道这天底下只怕也没几人能抵挡得住了。也不知为何就到了今日这地步。又想及自身,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这边一曲终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的笑声,沈娘娘顿时脸色一寒,瞬间拨断了琴弦,侧过脸盯着门口。
就见珠帘挑起,走进来一个着白色衣裙的妇人。
她通身不见多少饰物,青丝只用一对莹润的羊脂白玉钗挽起。大冷天里,里头一件白色的通袖夹祅,只在领下绣了一簇浅粉近乎无色的海裳,腰身处显见得是用了心思的,半点也不见棉袄的臃肿,仍然掐得腰肢纤纤,下头却不是棉裙,只是条布料略厚的白色落地长裙,裙角亦是几簇淡淡的海棠花,让人看着就替她觉得冷。所她幸外头披了一件通体雪白,不见一根杂毛的雪狐皮裘。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这话再没有错的了。
这妇人一走进来,便夺了满室的光彩,先前朱沅还觉沈娘娘生得国色天香,见着这妇人,方知道什么叫倾国倾城。明明有五分相似的五官,这妇人就像是天上的云,沈娘娘相形之下不过是地面上的一朵花罢了。
她笑着款款走近,柔声道:“姐姐的琴声还是这般动听。”
朱沅只觉得沈娘娘一身的尖刺都要竖起来了,她紧迫的盯着来人,像是下一秒就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你怎么来了?!”
戚夫人沈蕴棠被沈娘娘一喝,停住了脚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姐姐……”
珠帘被甩开,皇帝大步走了进来,满脸不悦:“蕴兰!”
沈娘娘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前一后的两人,过了一会就捂着嘴笑不可抑,一时竟笑出了泪花,伏倒在炕桌上咳嗽起来。朱沅忙一手轻抚着沈娘娘的背,一手端了茶水给她。
戚夫人抿着唇,一双眼睛不解的望着沈娘娘。
皇帝沉着脸道:“笑够了没有?有何可笑?!”
沈娘娘擦了擦眼角的泪:“哟,你们还真不避讳?皇帝与重臣妻室同行?”
戚夫人忙道:“姐姐这话怎么说的?我只是在皇后宫中,恰巧皇帝姐夫也过去了,再一道前来探望姐姐。”
皇帝的脸本来已经黑了,这时又放松了些,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我振臂一呼,果然热闹一点点鸟~
用力更,用力更~
第57章
戚夫人缓步走向大笑不止的沈娘娘,纤纤玉指解开了皮裘递给宫人;身姿轻旋;伸手去接朱沅手中的茶;柔声道,“我来罢。”
朱沅轻轻一让避过,“这是臣女的份内之事,不敢有劳夫人。”
戚夫人也不在意;用手轻轻的抚了抚沈娘娘的脊背;嗔怪道,“姐姐总爱胡思乱想;玩笑话儿说多了;也是不雅。”
沈娘娘反手一下打开了她的手。
皇帝拧起了眉,“蕴兰,”
戚夫人忙道:“陛下息怒,姐姐有恙在身,不该与她计较。”
皇帝闻言舒展了眉头,含笑看着戚夫人。戚夫人似被他赞赏的目光看得羞涩的垂下了头,露出一段修长优美的雪颈来。
这个姿势让人觉得她像只高雅的天鹅,亦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蝴蝶。让人想温暖她,又想扒下她高贵的外衣,看她惊慌失措。
皇帝目光黯了下来,喉头滚动。
沈娘娘看着这眉来眼去的,不由呼吸急促,神经质的将手中一团丝帕用指甲扣出了数个洞眼。
皇帝终究还是有些儿自制力的。
老戚国公曾在当今皇帝任太子时担任太子太傅,现任戚国公又是心腹重臣,经太后隐讳点醒后,皇帝也并不想做得太过难看。
然而戚夫人却在皇帝的注目下,珠贝一般的耳尖慢慢的染上了一些嫣红,她有点惊慌的拿手捂住了耳朵,一双秋水眼斜里瞄了皇帝一眼。
这样掩耳盗铃的样子可爱得让皇帝都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
沈娘娘抢过朱沅手中的茶水,一下泼到了戚夫人的面上:“贱|人”!
戚夫人啊了一声,鬓角的水滴落如珠线,狼狈也无损她的美态。
沈娘娘已然是红了眼,扑上去一把揪住了戚夫人的头发:“小贱|人,供你吃喝,供你穿戴,没有过半点对不住你,你为什么就要和我作对?你为什么偏要来抢我的三郎?!”一边骂,一边就伸手向戚夫人脸上去挠。
皇帝早已是抢先两步,扣住了沈娘娘的手,脸色阴沉:“蕴兰!”
他绷着脸将沈娘娘往后一搡,望着沈娘娘一字一句道:“说过多少遍,她没有和你作对,是朕想要谁就要谁。”
这话一出,不单屋子里的宫人,就是朱沅也立即跪地,垂着头力求减少存在感。
沈娘娘那里听得进去,契而不舍的再度扑了上去:“就不该接你回来,不对,应该在襁褓中就将你掐死!”
手还没有碰到戚夫人呢,就被皇帝再度一把搡了回来。沈娘娘一个不稳跌落下炕,后腰正顶在炕沿上,顿时呜咽一声,疼得蜷缩起来。
皇帝却去看戚夫人,戚夫人已是梨花带雨:“……母亲和姐姐疼我,我是一世也不敢忘的,姐姐为何要这般说?”
皇帝有些不以为然,她已是身为国公夫人,还是如此谨小慎微,足见其嫡母沈老夫人的威势了。
皇帝当下不耐烦的道:“起来!走罢!”
戚夫人被他喝得一个轻颤,收住了泪,怯怯的下了地,仍是频频望向沈娘娘。
皇帝率先走了出去:“不许沈氏出凤仪殿,令其好好清醒反省。”
戚夫人匆匆忙忙对着沈娘娘一福:“姐姐莫气了,既然嫌我碍眼,我便下回再来看你。”
又对着屋里众人道:“好生照看娘娘,莫以为她失了势就慢待,仔细你们的皮!”
真是软惯了的人,发起狠来也是软绵绵的,皇帝在外头听得都笑了。
等戚夫人赶了上来,她又连声求情:“陛下切勿责怪姐姐……”
皇帝冷着脸,听她焦急的说了一路,出了凤仪殿,要上步撵,这时侧脸看了看戚夫人半湿的衣襟,迟疑了一下才道:“去清元宫换身衣衫。”
戚夫人的脸一下红透了,停住了喋喋不休的嘴,低声应了声:“是”。
***
辅国公府的戚老太太沉着脸,拿手杖一下一下的戳着地砖。
丫鬟们半声也不敢出,立在一边当人偶。
过得片刻戚国公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还没开口叫娘呢,戚老太太就拿起手杖照着戚国公身上招呼:“你个不争气的!”
戚国公苦笑着躲避:“娘……!”
戚老太太一挥手让人都退了出去,又抽了戚国公一杖:“你又让你媳妇入宫了?!”
戚国公扛着打走到她腿边跪下,沉默半晌叹了口气道:“实在是拦无可拦。”
戚老太太将拐杖一顿,也没了办法:这话又不能挑破,强行阻拦总有些牵强。坐下来,想来想去气不过,拍着桌子咬牙切齿道:“都是你这孽障!当初贪她貌美,死活要娶她进门。她除了那张脸,还有那一样能说得出口?偏偏请了这么个贱|人来毁我戚家百年清誉!”
戚老太太说得几句,就要抽戚国公一杖。
戚国公垂着头受着。
戚老太太最末叹了口气:“你还没什么,不过娶错了媳妇。可怜我的宝贝孙子,投错了胎!一世都要顶着这么个娘被人说嘴!”
戚国公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嘴唇蠕动,又将话咽了下去。
这么多年下来,戚老太太也是接受现实了,然而这一切的起源,都是因着戚国公当年贪这一幅皮相招惹的。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沈蕴棠这样容貌过于美貌的,总不是安生过日子的。再说了,沈蕴棠说是嫡女,其实身世含糊。老一辈的,当年也多少收到些消息。要真是嫡女,怎么落地就送往了沈氏祖宅,直到及笄说亲才给接回来?
可惜当年沈蕴棠方一露面,便引得燕京众少年郞春|心大乱,一群热血方刚的权贵少年打破了头皮大献殷勤,堵得沈家仆下出门采买都得翻自家围墙。
最后是当时的戚国公世子拔得头筹。
戚老太太在一旁看得清楚,三令五申的也阻止不了儿子犯傻。老戚国公呢,又觉得沈蕴棠有个皇后姐姐,这门亲事也有可取之处。两票对一票,戚老太太败下阵来。
人一旦看清楚了一个后果,但却无人肯听从告诫,最后这个明白人眼睁睁的看着事情一步步的走向“如已所料”,这种滋味是又气又恨的,是以戚老太太总要时不时抽戚国公一顿来排解心中郁气。
就是大夫也说了,老太太将这脾气发出来,也好过憋出病来。
戚国公责怪自己从前不孝,如今是要将这孝心补足的,端的是任打任骂。
***
这头沈娘娘发作好一阵才收了场。
周太医把了脉,施过针。收起了诊箱。
叹了口气,对朱沅道:“娘娘近年其实已有好转,不常发作。近来频频受激,又有些反复了,还是静养为上啊。”
朱沅能管得了沈娘娘受不受激?周太医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
因着上回沈娘娘一连发作两回,周太医也不敢走,守在一边等着沈娘娘转醒。
朱沅守在一侧,发现沈娘娘眼角有些湿润,过得一阵,果然凝成了一滴泪。她在梦中亦有些轻微的抽泣。
这种哭泣,实在让人看了为之心酸。朱沅心中生起些不忍,拿了帕子,替沈娘娘按了按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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