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研站起身,扶着她,“如今是好了,咱们谁都不必担心了,您往后便只管着享福吧!您快起来,我再给您梳梳妆,眼看着时辰要到了,您接了诏还要去却非殿呢!”
阴丽华微微勾了勾唇角。享福么?可她的这些福气是用什么换来的呢?若早知以此交换的,是这样惨烈的失去,那这样的福气,她宁可不要!
戴涉与刘吉手持诏书带人赶往西宫,然而宣读诏书时,阴丽华却恍然走了神。
只因听到了那一句“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更始元年,她身穿鲜红的新嫁衣,坐在家里等他来迎。他骑着高头大马将她娶进刘家门。然而三个月后,狠下心来分离,一别三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三年前娇羞的新嫁娘,三年后凄怆悲伤的下堂妇。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希僭诨Аn堵钩。谝小2豢晌芬玻量苫骋病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心中酸涩翻涌,险些忍将不住。
“娘娘?皇后娘娘?”
习研扯着她的衣角,小声叫着:“皇后娘娘。”
她回过神,看到刘吉面带着微微笑意,“请皇后娘娘移驾宣德殿。”
她接了诏,从容起身。
宣德殿,十七年前,她一阶一阶踏入那座宫殿,每踏一步,心中酸涩凄苦委屈悲怆便重上一层,终至踏入殿门,下跪受封,心灰心死怨恨入骨。
十七年后的今日,她踏着同一道石阶,一步一步,朝服后冠,仪态万千,随着他的牵引,坐上帝后同体的那个位置,受百官朝贺,看天下臣民跪于脚下。
无悲无喜,无怨无恨。
朝后,刘阳和刘义王带着弟妹们跪了一地,向她道贺。除了尚在乳母怀抱里的刘绶外,刘义王、刘阳、刘中礼、刘苍、刘荆、刘京几个孩子均是喜上眉梢,就连半懂不懂的刘礼刘亦是喜不自禁,搂着她的腰要让她抱着,口中还不停地喊着:“母后母后!”
阴丽华将刘礼刘抱进怀里,看着她的这些孩子们。他们自出生,牙牙学语,便喊着另一个女人为“母后”,今日终于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喊自己的母亲为母后,何等的喜悦。
她看着看着,不知怎地,忽然在礼刘的身旁看到了刘衡瘦弱的身影,满面的笑容,叫着:“母后!母后!”
她一喜,那是她的衡儿啊!
那个瘦小孱弱的孩子突然站起身来,张着双臂向她扑过来,“母后!母后——”可是不知道怎的,脚下一绊,就往地上栽了下去。
阴丽华一惊,大叫着:“衡儿——”扑过去就要去接她这个即将栽倒的孩子。
四下一片惊呼声,她抱着刘礼刘自榻上向前扑着栽了下来。
也亏得习研就站在她身旁,看她神色恍惚,便已是心下惊疑,再听她叫着“衡儿”往前扑时,更是吓得白了脸,纵身就去搂着她,被阴丽华母女生生压在了下面。
第三十四章 诛心废后(7)
刘阳、刘义王离阴丽华最近,见这突生的变故,也来不及惊吓,便双双惊叫着:“娘——”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扶阴丽华。
刘礼刘吓得大哭不止,刘苍最先回过神来,叫了声:“娘——”也冲了过来,余下小的,哭的哭叫的叫,都围了过去。
习研本就双腿未愈,被母女二人砸得不轻,也没顾上自己的疼痛,扶着阴丽华坐在榻上,不停地叫着:“姑娘!姑娘!”
宫女内侍听到殿内异常,便也都冲了进来,围着唤:“娘娘。”
刘阳被闹得心急了,白着脸大吼一声,“都给我住嘴!”
也许是因为刘阳这些年的性子越发的暴躁狠厉,这西宫里人人都对这位陛下最为钟爱的东海公惧怕三分;也因着弟妹们都多少有些怕这位四哥哥,便也都不敢言语了,就连刘礼刘也只是在乳母的怀里哭得直打嗝,却不敢放大声音。
“快!快宣……宣太医令——”刘阳一把扯起一名宫女的衣襟将她往外推,“快去宣太医令!”
“慢着!”阴丽华倒在习研怀里,看着儿子像头暴怒的狮子,“娘是不小心跌的,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别惊动了你父皇。”
刘阳扑到阴丽华身边,“娘,娘您是怎么了?”
阴丽华摇摇头,拉了拉他的手,“娘没事,吓着你们了。”又抬眼四下里寻着,“礼刘呢?磕着了没有?快,给娘看看。”
刘礼刘这会儿已经渐渐不哭了,可是一听到母亲在找她,便又放开了嗓门号啕,在乳母怀里挣扎着,张开手要搂阴丽华的脖子。阴丽华搂着她的小身子,低声哄着,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将她哄睡了,交给乳母。又吩咐了宫女仆妇,将几个年幼的孩子都带出去,好生哄着。
殿内只留了刘阳和义王,还有不肯离去的中礼和刘苍,四个孩子围着她,义王和中礼已经哭成了泪人。
刘阳含着泪,道:“儿子知道娘是想衡儿了,可是娘,难道您就只为了衡儿,连我们几个都不要了么?”
阴丽华一震,低首看着自己的这个长子,再转头看看身边的义王、中礼、刘苍,一张张泪痕斑驳的小脸,如同没娘的孩子一般,带着可怜样。她的手抖了抖,这都是她的孩子啊!
是跟衡儿一样的孩子。
阴丽华说是不要惊动皇上,但西宫里的这一场虚惊,到底还是惊动了刘秀。
他赶过来时,阴丽华已经和衣在床上躺着了,铜鼎里焚着安神香,只有习研一个在一旁伺候着。
刘秀过来没有让宫女通报,习研见他突然出现,忙跪下问安,他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习研低声应,“诺。”躬身退出了内殿。
他坐在阴丽华身边,探了探她的额头。
“怎么会突然栽倒?”
阴丽华不语。
“想衡儿了?”
阴丽华鼻尖一酸,又有泪落下来。
刘秀轻叹一声,将她抱起来揽进怀里,在耳边低声道:“跟我说说。”
隔了好一会儿,阴丽华才轻轻地道:“我……原本抱着京儿,可是一下子看到衡儿在礼刘边上,笑着喊我‘母后,母后’,我高兴极了。他张开手扑过来要我抱,可是却一下子被绊倒了,我吓坏了,就想去接他……可是,等阳儿他们将我扶起来,我找了又找,却没有看到衡儿……他走了……”她搂着刘秀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衣服里,“文叔……衡儿他真的走了……”
刘秀揽着她轻轻摇着,低声,叹息一般地道:“是啊,衡儿不在啦,他走啦,他不要我这个爹,也不要你这个娘啦!”
第三十四章 诛心废后(8)
阴丽华抬起泪眼,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刘秀,“可是,他是我生的,我疼……真的疼……”
整整四个月,在这西宫里,不论她走到哪里,似乎都能看得到刘衡的小身影,总是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刘衡欢笑着喊她。
她的心,就这么空出了一块,这一辈子,永远都补不回来了……
封后大典过后,建武皇帝刘秀又下了第二道诏书,将前郭废后之子右翊公刘辅为中山王,将常山郡并入中山国,前郭废后为中山王太后。迁出掖庭,居北宫。
“不可以供奉养”这便是刘秀给郭圣通的安排。
自古女子便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唯有被休弃的下堂妇或寡妇方才得以随长子赡养。夫不死,便让她从子,这是要将她自刘氏宗庙逐除名号,不得后世子孙供奉。从今往后,不论是生是死,她郭圣通,都不再是刘家妇!
按说,皇太子刘彊才是郭圣通的长子,郭圣通纵是要跟,也是要跟着刘彊生活才对,但显然,刘秀不可能会将废后与皇太子弄到一处去,给他将来惹麻烦。独居北宫的中山郭太后,刚刚好。
从此,郭圣通的名号不再是皇后,不再是废后,而是——与刘秀再无瓜葛的,中山王太后。
当晚,中小黄门来报,“郭太后不愿迁居……”
刘秀眼睫都未抬一下,淡淡地道:“着虎贲将护送郭太后,迁居北宫。”
“诺。”
一旁的阴丽华突然出声,“我去长秋宫看一看。”
刘秀皱眉,“丽华?”
她对他笑笑,示意他安心,“我只是有一句话,想要问问她。”
就这样迁居北宫,郭圣通心有不甘,她阴丽华亦不会觉得快意。一个输得惨烈,一个赢得惨淡。她这个赢家只是想要问一问郭圣通,她也有母弟,她也有儿女,如今的她,是否也会担心?是否也会害怕?
她只是想要知道……在她年幼的儿子被刘延惊吓到病发,命悬一线之时,她是如何睡得着觉的?难道不会感到良心不安么?
阴丽华迈入长秋宫时,郭圣通正在摔东西,黄门宫女们跪了一地,没有人敢阻止她。
纵是被废了,她也还是个中山王太后,仍旧骄傲不可一世,不是谁想看低便能够看低的。
一只小巧的镏金熏笼被砸到阴丽华的脚旁,她弯腰捡了起来,递给一旁战战兢兢的小黄门,示意他们都下去,一边让宫女们将郭圣通的几个孩子全部带去西宫。小黄门奉了刘秀之命,不离阴丽华左右,自然是不肯离去的。
阴丽华却不以为然,如今的她,又岂会再让郭圣通动她分毫?
“你终于得意了。十几年了,你就等着这一天吧?”
阴丽华大方承认,“是啊,十几年了,我等得真不容易!”
郭圣通看着她,眼神蔑然,“在本宫面前卑躬屈膝了十几年,终于能够这般直视着本宫,心里极高兴吧?”
阴丽华依然毫不掩饰地,笑得眉目舒展,“还真是让中山王太后说对了,本宫如今就是四个字,”她一点一点地逼近她,一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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