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丽华狠狠地瞪他,“不是邓家的!是我弟弟家的,我那个侄子,阴丰。”
刘秀想了想,“你幼弟……阴的那一个?”
“才及冠,我是想着,咱们绶儿这样子,也是没人敢娶的,她就是嫁了,我也不放心。与其嫁给旁人,倒不如嫁到我弟弟家去,到底是舅甥一家,总是能多担待一些的。我看阴丰倒是个能制得住绶儿的。”
更因为阴的缘故,她待这个侄子,总也比其他的更亲一些。是以,若刘绶能嫁过去,将来刘庄也势必会更加地庇护一些,这样亲上加亲,也是两全其美的。
阴丽华的这些心思刘秀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了些,且不管阴家适不适合刘绶,这一回,他都打算随了她的意思。
“小女儿的亲事,你做主,我不插手。”
阴丽华感叹:“难得你也能如此开明啊!”
第三十九章 吾妻甚好(1)
关于下嫁阴丰这件事,刘绶与阴丽华闹了不少次,但奈何阴丽华就是铁了心要给她找一个能制得住她的夫婿,不论她怎样哭闹都不动摇。
刘绶无奈,跑去找刘秀哭诉,但刘秀一句“这事你娘做主,我不管”,便推给了阴丽华,让刘绶哭叫无门。
终于,在建武三十二年,阴丽华身边最小的公主——郦邑公主下嫁阴丰。置公主府,迁出宫外居住。
清静下来的阴丽华,不问世事,整日待在西宫,或与习研闲话些儿女间的家常事,或等着看刘庄每次借口来请安,却实际是来看马钰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偶然打趣刘庄两句“有了媳妇忘了娘”,便笑呵呵地看两个小儿女都是一脸羞赧的模样。
然而清静日子没过多久,便又有朝臣请刘秀封禅泰山的消息传出,但仍旧不为刘秀采纳。久之,便有朝臣将主意打到了她这里来。对于封禅一事,阴丽华虽鼓动过刘秀两次,却也并未太过热衷,只是想随刘秀的意思。因此也只是一笑置之,表示爱莫能助。
其实,所谓封禅,不过是在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在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这封禅之礼自古便有,其起源原是上古先民筑坛祭祀的习俗。后曾有史载:厥旷远者千有馀载,近者数百载,故其仪阙然堙灭……之后,便先有秦统一六国后,始皇帝自以为功高,东巡郡县,借用原来秦国祭祀雍上帝的礼封泰山、禅梁父,刻石颂秦德;再有武皇帝刘彻于元封元年封禅于泰山。
但如今看朝臣们的意思,是势必要让刘秀封禅了。
阴丽华看着这样的情景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群将劝刘秀称帝的时候了,群臣一再上书,刘秀一推再推。
只是未过太久,突然有一卷写着“赤帝九世,巡省得中,治平则封,诚合帝道孔矩,则天文灵出,地祇瑞兴。帝刘之九,会命岱宗,诚善用之,奸伪不萌。赤汉德兴,九世会昌,巡岱皆当。天地扶九,崇经之常。汉大兴之,道在九世之王。封于泰山,刻石著纪,禅于梁父,退省考五”的《河图会昌符》呈到了刘秀手里。其内容虽多是虚构、附会,但字句间皆是暗示刘秀封禅泰山,且该书提到汉朝九世应去泰山封禅的地方共有三十六处。这样含糊其辞的东西,若是到现代,谁也不会当一回事,但放在古代笃信谶语的刘秀那里,便成了上天授命。
当夜刘秀读完便着梁松去查,想当然,查出来的结果是确有其事,于是张纯等人再次上书建议去泰山行封禅之礼。
于是,刘秀再无话可说,泰山封禅,就此定下。且又诏令有司细查孝武帝元封时期封禅的旧典。结果查出:需要“方石再累”——可以对合的巨型方石,“玉检”——玉制封检,“金泥”——用水银和黄金制成的封泥。当真是极为耗费人力物力。
刘秀自然也是想要省下这劳民伤财之举,打算用孝武帝时的旧方石,置玉牒其中。但梁松却上书:“登封之礼,告功皇天,垂后无穷,以为万民也。承天之敬,尤宜章明。奉图书之瑞,尤宜显著。今因旧封,窜寄玉牒故石下,恐非重命之义。受命中兴,宜当特异,以明天意。”
女婿的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那旧石是说什么也不能再用了。于是刘秀又诏令石工采用完整的青石刻制,但不一定五色俱备。
建武三十二年正月二十八,刘秀携阴丽华及随从的太尉赵熹、高密侯邓禹、褒成侯孔志等,与十二位蕃王一同东行。
第三十九章 吾妻甚好(2)
二月二十二,登泰山举行祭天大典。
先于泰山下东南方举火焚柴,加牲畜于火上,进行柴祭。而后登山,刘秀和阴丽华乘御辇而上。
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阴丽华那句“劳民伤财”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毕竟她也曾鼓动过刘秀封禅。但是一路都将心吊到了嗓子眼,这才是真的。毕竟他已到了耳顺之年,且这几年老得尤其是快,这样上山下山的祭祀,也不知他的身体吃不吃得消?
“你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不舒服?”
刘秀笑得自信又意气风发,拍拍她的手安抚她,“我很好。封禅一过,我便是死,也知足了……”
阴丽华立刻啐了一声,“真越老越口没遮拦了!你以为死就那么容易啊!”
刘秀眉目舒展,笑而不言。
但越是往上,山路便越是崎岖难行,御辇马车难以上行,刘秀和阴丽华只得弃车登山。也是宫中三十年养尊处优惯了,才爬了不久,阴丽华便已觉得气喘吁吁,虽然有刘苍在一旁扶着,但双膝仍是不停地在打颤。回头再看身后那些文武朝臣们,想来也是这些年不打仗了,一个个亦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有些年老体弱者实在累到不行,便就地瘫倒在了石头上。一个个好不狼狈。
身旁一只手拉住她,“还能走么?”
她抬头看刘秀,刘庄在扶着他,虽也是极为疲累的样子,但却比之那些朝臣们好上许多。只是越往上爬风越大,将他已然花白的须发吹得散乱,年轻时挺拔的身躯也早已变得佝偻,龙钟老态毕露。她扶着他往上一步,为他理了理须发,微笑,“这么大一通折腾,竟还能站得这样直,老当益壮啊,刘老头。”
刘秀扶着她站好,微喘息着笑,“放心吧,不会这么快倒下去的!”
阴丽华微有些虚脱地靠在他身上,也不顾有儿子在身边,便笑他,“你要是真想倒下去,我也拦不住你。你呀……”她长长喘了一口气,“反正你是丢下我丢习惯了,我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追你了。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吧!”
刘庄、刘苍和身后跟着的刘荆几兄弟,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说话,这时突然和刘苍一同转到刘秀和阴丽华面前,道:“儿子背着爹娘上去吧!”
阴丽华立刻拒绝,“不行,这么陡峭的山,自己走着尚且累人,背着我们这把老骨头,你们如何吃得消?”
但两兄弟却二话不说,直接背上了她和刘秀,只是道:“儿子负着爹娘上山,纵是累死也值!”
中午以后,终于到达山顶。待那些老臣们陆续到达后,申时,刘秀更换祭服,即位于高约九尺,长三丈,一丈二尺见方的祭台之上,面北。群臣手持玉笏,面北以次陈后,虎贲军执戟于台下,封禅大典正式开始。
尚书令奉玉牒及玉检,刘秀亲手以一寸二分御玺钤封,而后,太常命骑士二千余人抬起坛上的方石,尚书令藏玉牒于其中,复石覆讫,又由尚书令用五寸之印钤封石检。
仪毕,刘秀再次叩拜。
“万岁——万岁——”
诸大臣及扈从欢声山呼,山鸣谷应,久久回荡不绝。
阴丽华站在刘秀身边,触目四周,山顶似是笼罩在一片暮色缭绕的云雾之下,四下山峰显得幽雅险峻、瑰丽苍莽,当真是有一种俯瞰天下之感。
刘秀微微带着笑,问她:“你在看什么?”
她亦微笑着答:“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她指了指远方,“我可是第一次这么俯瞰咱们大汉的万里江山啊!”
刘秀笑了笑,拉拉她的手,“走了,傻妇人。”
第三十九章 吾妻甚好(3)
阴丽华被他牵着走,突然反应过来,语带不满地道:“刘老头,你最近总是喜欢叫我傻妇人,我哪里傻了?”
刘秀腿脚略有些蹒跚,走得虽慢,但拉着她的手,却一直未曾松开,只是温浅地笑,“年轻时是个傻女子,老了便成了傻妇人了,这理解起来,又有何难?”
阴丽华稍快了一步,与他并肩而行,挽住他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扶住了他,边还哼了一声:“你呀,现在嫌弃我是已经晚了。不管是傻女子还是傻妇人,都是你这个老头自己选的,你可别想甩脱得掉!”
“既是甩脱不掉,那我也便认了。傻妇人便傻妇人吧,反正已是过了一辈子了……”
“哎呀,怎么,你下辈子,便不想再要我了?”
“要!这样的傻女子,自然是不能让给旁人得了去的。”
“还说我傻!我告诉你啊,我这样的傻女子若是让旁人得了去,你呀,就等着后悔吧!”
“诺!下辈子啊,娶妻仍得阴丽华!”
封禅之后,回到南宫,阴丽华便得了场风寒。刘秀极为担心,着太医令日夜守在西宫,生怕阴丽华会早他一步离开。
阴丽华倒是苦笑不已。年轻时在昆阳,那么恶劣的环境都能好好撑了下去,如今不过是爬了一次山,竟也能病倒。果然是越老越是不中用了。
刘秀也是,自从封禅回来后,便一下子显得老态龙钟了起来,身子佝偻得也更厉害了。年轻时抱着阴丽华躺在床上,身姿总是躺得笔直,但如今却是躺在她身旁,身子总是不自觉地弓了起来。
但不管他身子有多不好,却仍旧是每日早朝无阻,夜分才睡。刘庄曾为此劝过他,但他却笑呵呵地对刘庄道:“我自乐此不疲!”
刘庄无奈,只得暗地里与阴丽华说,想请阴丽华劝劝他。但三十多年的夫妻了,刘秀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阴丽华会不清楚?通常便是她这边与他说着劝着,他那边笑呵呵地应着,但第二天依然故我。
劝也无用。
封禅之后,刘秀改年号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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