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残年暮事(5)
阴丽华放开刘中礼,手支着床,急问:“这是怎么了?都哭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了?”再眯起眼睛看她们的穿着,蹙眉,“这么冷的天,怎么都不穿大麾?可仔细着要冻病了!”
刘义王与刘礼刘匍匐着爬到她腿边,哭道:“娘,这事让您知道了是在要您的命,可是却不能不让您知道……娘,怎么办呀娘……”
习研突然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跪在她们面前,再也管不得身份的尊卑,厉声道:“几位公主若是真想要了太后的命,便只管说了吧!”
阴丽华只听此言,便似有所悟,拉住习研,制止了她。眼睛慢慢扫过三个女儿,义王在,中礼在,礼刘在,只有一个不在,她最小的女儿——刘绶不在。
她屏住一口气,问:“是绶儿,是不是?”
三姐妹泪眼对望,不摇头,却也不敢点头。
阴丽华点了点头,手指突然抖得不成样子,扯着习研,“去,叫皇帝来!”
帷幔一掀,刘庄和刘苍走了进来,沉声,“娘,儿子在这儿。”
两兄弟直直跪在阴丽华跟前,阴丽华只瞅着刘庄,一字一字地问:“你妹妹她怎么了?”
刘庄闭了闭眼睛,正欲答,却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太后!太后娘娘——不要拦着我,我要见太后娘娘——”是阴丽华的娘家大嫂虞氏的声音。
“咄!大胆贱妇,此乃太后寝宫,岂容你来喧哗,拖出去!”
“娘娘——新阳侯夫妇与阴丰已经自杀了……”声音慢慢地远了,但还在挣扎着,“娘娘,阴氏一门四兄弟,已经死了三个了!如今只剩您这么一个兄长……娘娘……他已经病入膏肓了啊娘娘!您不能这么狠心啊……您不能这么狠心……娘娘……太后娘娘……”
“太后!您真的要灭了阴氏满族么?!您也是阴家出来的……您……您也是阴家的姑娘啊……”
阴丽华哆嗦着要从榻上起来,手指着殿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刘庄冲过去一把扶住她,“娘!娘!”
她痉挛地揪住他的围裳,努力地吐出一个字来:“说!”
刘庄扶住她,跪在地上,“娘不要急,儿子跟您说!阴丰杀了绶儿然后自杀,新阳侯夫妇也跟着自杀了!”
阴丽华一把捣住胸口,张着嘴,直着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刘庄等人大惊,围着她几乎乱作一团。
过了许久,阴丽华才缓过劲来,张着嘴,嘶哑着“啊”了一声,俯身倒在榻上,“要活活疼死我呀!”
之后便伏在榻上一动不动了。
刘庄急红了眼,一把搂住阴丽华不停地叫“娘”!
刘苍冲着殿外嘶吼一声,“快去宣太医——”
十数个太医令守在西宫,刘庄发了狠,指着满屋子的宫女内待与太医令,吼着:“治不好太后,朕就将你们通通杖毙!通通杖毙!”
太医令抖着手脚爬过去帮阴丽华请脉,马钰带着刘炟与各个贵人美人匆忙赶过来,与刘义王、刘苍、刘中礼和刘礼刘他们跪在一旁守着。
整座西宫人人提心吊胆。
刘庄直着腿慢慢踱出侧殿,一步一步走到石阶处,坐在阴丽华常坐的地方,一脸灰败地看着中庭。
习研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突然走过去跪在他脚下,哑着嗓子道:“奴婢拼着一条贱命,只想求陛下一件事。”
刘庄叹了口气,哑声道:“习姑姑腿脚不便,请起吧!”见习研不动,便只得又道,“你就是不说,朕也不会那么做。”
习研不动,“陛下知道奴婢求的是什么?”
刘庄道:“姑姑自幼入阴家为婢,侍奉母后,自然视阴氏为亲人。朕……”稍顿,他叹息着扶起习研,“姑姑视阴氏为亲人,难道朕就不是?那是朕的母族。”
第四十章 残年暮事(6)
习研含泪一笑,“奴婢,谢过陛下。”
刘庄咬着牙,闭了闭眼,听着殿里极力压抑的哭声,捏紧了拳头,才沉声道,“只怕真如姑姑所言,此事,是在要母后的命啊……”
习研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落,往日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这时也有些散乱了,花白的发丝被寒风吹着,苍老的凄凉便随着那风,席卷而至,无所遁形。
“陛下——”
内侍匆匆忙忙跑过来,刘庄脸色大变,一跃而起,一把提起内侍的前襟,厉喝:“太后怎么了?!”
内侍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回道:“太……太后,醒过来了,东平王……东平王……”话未说完,刘庄已经丢开了他,快步往侧殿而去。
殿内,阴丽华自醒过来,问了围在身边的众儿女一句:“这是怎么了?”之后,便似是想起了她昏倒之前的事情,便不再开口了,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刘庄进来后,众人都闪开,后退跪到他身后。他跪在阴丽华床头,低声叫:“娘,娘,您睁开眼睛看看儿子吧!”
过了一会儿,阴丽华睁开眼,也不看刘庄,却只是极为平静地道:“皇上,你妹妹死了,就让她死了,我不心疼。”
此言一出,且莫说刘义王、刘苍等人了,就连刘庄都怔住了,不确定地叫了一声:“娘?”
“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把她惯得骄横跋扈,蛮不讲理。爹是皇帝、哥哥是皇帝,她仗着爹爹和哥哥的宠爱,整个雒阳城都装不下她了!新阳侯府与公主府被她搅得天翻地覆!郦邑公主……她比我这个太后都威风!
“死了,都是她自找的,她自己作的!我这个做娘的,我不心疼她,我不心疼……死了就死了吧,我……我一眼都不会去看她!”
刘庄了然了,他握住阴丽华的手,又是急又是气,“娘!”
阴丽华侧头看他,“皇上,杀公主是灭族的大罪,该怎样处罚你就下诏吧!我不替阴家求情,我只恨自己生了那么个祸害的东西,早知道今日……当初我……我就该……”
“娘!”刘庄急了,低喝道,“舅甥本一家,难道您认为儿子就真能将阴氏满门都灭了?新阳侯夫妇和阴丰已经自杀谢罪了,儿不欲追究其他人的责任,此事,就这样吧!”
阴丽华侧着眼睛看他,过了许久,似是拼尽了全身力气一般,轻轻动了动手,“你们都走吧,我累了。”
刘庄叹了口气,离开侧殿,在外殿守着,这时中黄门来禀,说是原鹿侯在宣德殿求见陛下。
刘庄无奈,离开前着马钰好生侍奉太后。
待众人都离开后,阴丽华将马钰和习研也一并屏退了,一个人默默地坐着。
刘绶,她最小的女儿,她最心尖上的那一块肉,就这么没了。
这个孩子不像义王与阳儿他们,她出生在她即将入主椒房的时候,自牙牙学语,便唤着她母后——她不像刘义王与刘庄他们,总是改不掉,爱唤她“娘”,这个孩子总是软着声音唤她“母后”,做错了事的时候,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会腻到她与刘秀的身边,撒娇地叫:“父皇,母后……”以至于,这个孩子成亲离宫搬到公主府以后,她也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心中空落落的,恍惚间总是会听到她软着声音唤:“母后,母后……”
而这一次,却是彻彻底底地,真的没了。
能怪谁呢?当初想的就是这个孩子性子不好,嫁给旁人她不放心,唯有嫁给自家人方才能担待些。阴丰那个孩子脾性如何,她这个做姑母的多少也是知道些的,只是想着,脾性像就儿倒也无妨,自己的胞弟什么样,自己还不清楚?脾气差一些倒也还好,至少能挫一挫绶儿的骄纵性子。所以,每回绶儿回宫向她告阴丰的状,她总是一笑置之,并不多加理会,心中甚至还有些暗喜,终于是有人能够克得住自己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儿了。
第四十章 残年暮事(7)
只是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啊!
当初以为是小儿女的小打小闹,竟会是如今家破人亡的后果!
怪谁?能怪谁?只能怪她阴丽华!
她捶着胸口,放声大哭。是她的一己之私害了就儿一家,是她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都是她啊!
马钰与习研忐忑不安地守在外殿,里面越是安静,她们便越是紧张。
蓦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哭自内殿传来,二人俱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马钰招来内侍。
“去,奏明陛下,说太后哭了。”
刘绶之死,于阴丽华来说,是个致命的打击。但刘绶死后不久,却又传出阴识病危的消息。阴丽华挣扎着去了原鹿侯府,终于赶上见阴识最后一面,她叫了一声:“大哥!”抱着阴识,怆然涕下。
刘绶之死于她来说打击已是够大,如今又加上阴识,才刚刚能下床的阴丽华,便又再次倒下了。马钰衣不解带地在西宫伺候,就连擦身换衣这样的事情,也都是她亲自来。
日日与阴丽华说话解闷,宽慰解怀,从未见过有任何的不耐。
对于这个儿媳妇,阴丽华是越发地满意。
等她身体稍好一些,能够下地走路后,便有有司请奏长秋宫。
刘庄看着阴丽华,不敢说什么。
阴丽华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便顺水推舟,道:“马贵人德冠后宫,就选她吧!”
刘庄难掩喜色,起身躬身道:“诺!”
永平三年二月十九,明帝刘庄立贵人马氏为皇后,皇五子刘炟为皇太子。
虽已立为皇后,但马钰仍旧每日侍奉阴丽华,擦身换衣,事必躬亲。这让阴丽华心中更为满意,确认了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身子一日日好转,她这些日子思来想去,总还想再为刘秀做些什么。他这一生为这座江山付出,将四十年前满目疮痍、四分五裂的大汉王朝重新治理成如今太平盛世,他所得到的,不该单单只是“世祖”和“光武”两个字。
所谓杯酒释兵权,不是某一个皇帝的首创,而是有刘秀先为他开了这样一个保住了功臣的好头,才得以让他凭借一个偷师的招数,而流传千古。
她要让后世们每每想到那个招数,便能想到,刘秀才是真正的磊落坦荡的一代帝王!他进文臣退武吏,他不光保住了江山由争战到内治的平稳过渡,他更保住了那些和他一起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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