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昼点了点头,单看阴家这宅第排场,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了,跟县令有交情也不算稀奇。
阴丽华的房间在西楼左首第二个房间,一旁两侧的房间应是类似书房的地方。习研扶着她进去,她抬眼慢慢打量了一下四周,虽然也是罗幔垂地,矮榻长案,但摆设跟在邓府时还是略有不同,更显精致与华贵。案上摆的是彩绘的朱雀灯,房中设有屏风,屏风之上绣着精致之极的双鹤图。窗边还竖着一具琴,宽面镶有金银双丝花纹的外架,样式类似于现代的竖琴,她想了想,这应该就是秦汉时期最流行的箜篌了。
房间精雅之中带着清贵,主人的雅致温柔可见一斑。
习研支走了青衣婢,沈昼刚要松口气,好好思索一下,却忽然又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
两个垂髫男童跑进来,看到她齐齐笑嘻嘻地大声叫:“姐姐!”
沈昼知道阴识兄弟四人,但没想到是阴丽华居长姐,两个孩子突然跑来唤她姐姐,又怔了一下。
年龄稍大一点的男童看她呆住的样子,指着她拍手大笑,“姐姐跌了一跤跌傻啦。”
沈昼微窘。
“姐姐跌傻啦?”小的猛地扑过来抓住她的衣襟往她身上拱,“姐姐不认得儿了么?”说着又指着身后的男童,“他是三哥啊!阴就!”
沈昼只好接着他,微微一笑,正要开口,阴就又跑过去扒拉开阴,白他一眼,“你真是笨!姐姐摔的是腿又不是头。”似乎刚刚拍着手喊沈昼傻的人不是他一样。但转眼又探究地问她,“姐姐,你不会是真摔傻了不认得我们了吧?”
第一章 阴氏丽华(5)
沈昼被他闹得微有些头痛,突然听到门口处一声清喝,“阴就,阴!”
门口处十一二岁的少年,身量比之阴就要高出一个头,只是俊俏的面容上有着故作的冷峻老成,生生减去了许多原本身上该有的稚气。
两个孩子似乎有点怕他,听到他的声音后,都乖乖起身退到了一旁,低声叫:“二哥……”
少年缓步进来,“别在这里闹姐姐。”
阴跑过去拉住他叫:“二哥二哥,姐姐摔坏了头,她不认得我们啦!”
少年沉下脸,冷喝:“不许乱说!”
阴就阴两兄弟拉着手蔫蔫地走了。
少年在长案前坐下,盯着她看,似乎也想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摔坏了头,不认得他了。沈昼看着这么个小小少年故作老成的样子突然忍不住想要逗一逗他,于是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话一问出来,少年也不冷面了,鼻翼翕张,面呈怒色,突然一拳捶在长案上发起脾气来,“阴丽华你装什么!”
沈昼被他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了一跳。
少年似乎是忍无可忍地起身要走,走了两步却又回头,恶狠狠地盯着她道:“我叫阴兴,阴丽华,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原来是叫阴兴。
沈昼笑道:“阴兴,我是你姐姐,你怎能直呼我的名字?”
阴兴哼了一声,“什么姐姐,还不是遇事就找我这个弟弟拿主意。”
“那我也是你姐姐呀,长幼有序,你也得尊我敬我。”
“我才不要理你。”阴兴踩着重重的步子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冲她叫,“娘叫了医工长来给你看腿。”
沈昼抿抿嘴角,到底是个孩子,禁不起逗。
医工长?大夫?
等阴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习研才扑哧笑出声来,“姑娘您从来不跟二公子斗嘴,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您把二公子气成这样呢。”
这也叫气他?
沈昼也笑。想也知道,阴兴崇拜阴识,爱装小大人以示自己的成熟,阴丽华性情柔和不喜与这个弟弟计较这些个,便也养成了阴兴习惯性装着小大人的样子去训斥她,倒像是她是妹妹他是哥哥一般。
阴夫人找了医工长给她看腿,自然又是嗔怨一通。说到底也是做娘的心疼女儿,她不好抱怨邓晨夫妇什么,受责难的自然只有阴丽华了。
“你倒是长了胆子,好好的跑去摘什么果子?现在这个时节,哪里还有果子给你摘?我听习研说还差点掉井里,你是要吓死娘啊?”
沈昼也在心里吓了一跳,原来是为了摘什么果子而摔伤了腿。
习研见不得自家姑娘被骂,跪在一旁替她辩解,“主母,此事也并非全是姑娘的过错。表公子家里的几位姑娘非要拉着姑娘去果子园,姑娘推托不得,便只得随着去了。不想那井没有填平,石头松落了,便伤着了姑娘……”
阴夫人略苛责了两句,倒也没想要怎么骂她,听了习研的话便又开始心疼地抚着她的腿道:“好在没有伤得太重。”
这让沈昼不由想起了自己现代家中的母亲。从上大学起就很少回过家里了,之后进入电视台实习,就开始跑新闻,没日没夜地忙工作,这些年真真正正回到母亲身边的时间竟是屈指可数。而现在想要再回去看看老人家,却是再也回不去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潸然泪下,低声叫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饱含情感,她倒是真将眼前的妇人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但阴夫人又如何猜得到她眼前的女儿已经换了个人,只是见她眼泪落下,还当是她腿疼,便急道:“是不是腿疼了?我已叫人去煎药,你且忍着些。”
第一章 阴氏丽华(6)
沈昼泪沾衣襟,既慌且悲。
回阴府不到一天,沈昼已经将阴氏弄清了大概。
知道此处为南阳郡新野县,阴氏是新野豪族,良田七百余顷,门客数千人。七百余顷的田地,她按现代的计算方式仔细换算了一下,居然有近万亩了。良田万亩,门客数千人。这让她大吃了一惊,如此家势,跟王侯将相只怕也差不太多吧?
阴父早亡,阴家如今是长子阴识当家,但阴丽华同阴识并非是一母所出。阴夫人是填房,算是阴识的继母,嫁给阴父后生下了阴丽华、阴兴、阴就和阴四个孩子,但阴父在阴丽华七岁之时过世。之后阴识便担起了这个豪门一家之主的担子,但对继母弟妹倒也不曾亏待。
对阴家了解得越多,她就越是心惊,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忘记了,但究竟是什么,她却又不知道。
正在懊恼间,习研突然从外面小跑进来,“姑娘,大公子回来了。”
沈昼眉梢微挑,阴识?
一整天,沈昼对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阴家大公子已经十分好奇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何等模样的人物。
正要起身,却突然看到门口处人影一晃,身着深色直裾衣的男子静静地走进室内,稍显冷淡的五官,沉笃的双眸直视她,幽晦而沉寂。
沈昼在现代跑新闻,识人无数,单看大公子通身气派便知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听儿说你摔坏了头,不认得我们了?”
没想到他开门见山便这样问道,沈昼忍不住笑。
“那是我逗就儿和儿玩,大哥做不得真。”
阴识不置一词,跪坐在她对面,深黑的双眸注视着他,平静地问:“见到刘秀了?”
沈昼抬眉看他,阴识的双眼黑沉沉似古井无波,却似乎能够看透人心。虽不知他这话是从何说起,但心中明白,实话实说对她有益无害。她自知从来不是耍心计斗心眼的高手,所以不该隐瞒的绝对不兜着,而且阴识到底是“她”大哥,听说还算疼爱她,所以同他亲近是必要的。
“诺。”
阴识眉目不动,冷淡地道:“死心了?”
沈昼眉峰微动了一下,不知他这话是从何说起,更不知如何答话,只得选择沉默。
阴识见她不言语,又淡淡地道:“太守托了新野令向我提亲,想将你许给太守公子。”稍顿,“我推了。”
沈昼暗自松了一口气,扬起笑,“多谢大哥。”
“近日来提媒的人家也多了起来,母亲是看中了邓氏的邓禹和邓奉,想在这二人中间选一个适合的,你心里要有准备。”
沈昼墨黑的眼珠动了动,微带了些嘲讽地笑。怎么,她刚一来这里就要被包办婚姻么?
“还是你心中还想着刘秀?”
沈昼眉梢一动,立刻反应过来,从善如流地做羞涩小女儿状低下头。
现成的理由不捡白不捡。
阴识双目微沉,表情不动地看着她。
沈昼只觉得一片冰雪琉璃的光芒闪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这个阴识,当真难缠。
这一天,沈昼难免过得浑浑噩噩,睡觉到一半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想了想,是听说过没有错,那是读高中的时候历史课上同桌讲给她听的。说这是一个男人写给一个女人的情话,打动了无数后人,那同桌之后还与她感慨万千。沈昼记得自己当时说:“若我是阴丽华,若我得一个男人如此倾心相待,简直就是死而无憾了。”
可是怎么就想起这句话了呢?
她心中一动,突然猛地睁开眼睛。
第一章 阴氏丽华(7)
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娶妻当得阴丽华?
阴丽华——
猛然坐起来。
阴家?阴丽华?阴丽华!
娶妻当得阴丽华!
掀开被子跳下床,因为室内没有点灯,她一头栽倒在了绣屏上,连人带绣屏一齐摔倒在了地上。她努力地爬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样点灯。习惯了现代的全自动化的电灯,来到这里,竟不知该怎样给自己照明。
爬起来,又颓然坐到冰凉的地上,她觉得头痛欲裂。脑子里不停地嗡嗡叫,反反复复不停地响着七个字:娶妻当得阴丽华,娶妻当得阴丽华,娶妻当得阴丽华……
为什么会是这样?怎么可能会是这样呢?
此阴丽华,究竟是不是彼阴丽华?还是只是重名?
她呆呆地在地上坐着,十月的天,夜里寒气是非常重的,她坐着坐着就觉得冷得浑身直打哆嗦,受不住了,就慢慢爬到床上用被子裹住全身,可脑子还是浑浑噩噩地想着,她这个阴丽华,究竟是不是那个阴丽华。
刘秀……刘秀……
还有那个长得与苏文一模一样的刘秀!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一夜坐到天亮,她仍旧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习研推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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