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丽华被她狠狠地拽倒在地,连同怀里的刘秀,一并栽倒。
刘秀暴怒着,想要爬起来,但手脚越发抽搐,不能动弹,只是嘴里的唔唔声越来越大,呼吸越来越不顺畅。但太医令却在一旁吓得面如土色,不敢上前一步。阴丽华反身将他的头平放在地上,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你不要急……”
不知何时刘阳来到她身边,与刘义王、刘中礼、刘苍和刘荆等几个孩子并排跪在她和刘秀面前,哀求着:“求母后将贵人留下吧!”
阴丽华管不了那么多,边安抚着刘秀边凑过嘴,再次去吸他口中的秽物。
郭圣通指着她失声叫:“她在做什么?!你们,把她给我拉开!”
有大着胆子的黄门冲上来要拉阴丽华,但却被刘阳一言不发地撞到了地上,几个孩子连同瘦弱的刘衡和年弱的刘京在内,围成一圈,谁敢上前,几个孩子便撞谁。他们和阴丽华不同,都是皇子公主,黄门和宫女们谁也不敢真碰他们,两下便僵持了下来。
郭圣通见此,理智全失,尖锐地叫着:“都反了么?!把他们都给我拉开!谁不拉,本宫便杖毙了他!”
黄门宫女们迟疑了一下,一拥而上,要拉几个孩子。刘礼刘在哭,刘京在踢打着小黄门,刘衡跪在郭圣通身边哭求着……
殿内乱成一团,但阴丽华心神全然不受干扰,儿女们怎么样,她已管不了,一心只在刘秀身上,连悲恸都来不及,只是一口一口地吸着他口中的秽物,吐出来,再吸。一手解着他身上束缚的衣物,不让他的全身感受到任何的压力,绝不让任何东西挡住他的呼吸……
殿内的混乱她听不到看不到,她的脑子里只有疯狂而又坚毅的两个字:活着!
刘秀不能死!
说好了要好好陪她过一辈子的,说好了将来儿孙绕膝他们安度晚年的;都说了是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不能在她将要老去的时候丢下她,撒手离去!没有了他,她将要怎么活?没有了他,她的儿女们谁来保全?没有了他,她活这半生……又有何意义?
她的眼睛闪着疯狂,望进他的眼睛里,带着恳求与威胁,在他耳边低声道:“刘秀,你已抛下过我一次了。我是如此地爱你,可这次若你再敢抛下我……刘秀,生生世世,你都别想我能再原谅你!”
刘秀张了张嘴。
她看着他,“你得好好的,文叔。没了你,我和孩子们该怎么办?我是大可一死了之随了你去,但这些孩子们你放心得下么?没了我们的庇护,你让他们怎么活?我们这一个家,便要这样散了么?”
刘秀眼中光芒陡放,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紧了又紧。阴丽华知道,那是他求生的欲望。
这时,刘彊突然大叫了一声:“母后!”少年清脆的声音里,有着隐忍,不满,与——悲伤。
“臣汉,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臣融,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臣涉,兄见皇上、皇后娘娘!”
第三十二章 风眩之疾(7)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阴丽华透过儿女们围着的缝隙看过去,吴汉、窦融、戴涉,三公并立,正在行跪拜之礼。
刘义王拉着弟妹们站到了一旁,但独独刘阳仍立在阴丽华身边,脸上一片肃然,死死盯着吴汉。
三公之首的大司马,手里握着大汉朝一半的兵马,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身患重病的刘秀身旁,怎能让人不防?
阴丽华移了移身子,试图挡住刘秀,以阻绝吴汉的目光。刘秀虽信任此人,一再赞他一个“忠”字,但自古最受皇帝宠爱的权臣篡位的还少么?王莽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在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她都要防着三分!
但吴汉显然已经看到了刘秀的样子,对郭圣通躬身道:“陛下患的是风眩之症,臣之前也曾……”
这时太医令端了漆盘过来,上面是熬好的药,要端来给刘秀喝。刚端上来,却被阴丽华猛然伸手打落!
“你是太医令么?陛下这时连清水都不能进,你还敢喂他喝药?!”
太医令吓白了脸,匍匐到地上,口齿不清地呼叫着:“小……小……小人……”
这时郭圣通已不似先前的疯狂,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凤目淬毒,冷冰冰地开口诘问:“陛下患病,你打落陛下救命良药,本宫倒是要问问阴贵人你,是何居心?!”
当着三公的面,阴丽华收起针锋相对的气势,低眉道:“陛下身患风眩,连呼吸已是困难,若此刻喂食汤药,只怕反误……在最危险的这两日,陛下不得进食。”
郭圣通柳眉高挑,咄咄反逼,“你的意思是既不给陛下吃药,亦不许他进食?”冷笑数声,语气里满是讥讽,“阴贵人,你果然是一片苦心为了陛下啊!”
阴丽华不答,这时吴汉插口,道:“风眩之症原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臣以前便得过,无须用药,自可痊愈。”
阴丽华眼前一亮,满目期盼地盯着吴汉,只盼他还能再说几句这样的话。
吴汉对她躬身一揖,语带赞赏,“贵人做的是对的,陛下如今不宜移动,贵人留意陛下呼吸,切切不可使陛下嗓子中阻了浓痰。”
阴丽华刚要点头,但刘秀捏着她手腕的手,却突然紧了紧,她低头,见他眼睛眨着,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你想说什么?”
刘秀张了张嘴,却仍旧只是嗬嗬两声。
窦融突然道:“快,拿木牍来,让陛下写下来!”
有黄门极快地拿了木牍与笔墨来,阴丽华手执着木牍,将笔交给刘秀。刘秀松开阴丽华的手腕,颤抖着捉住笔,笔尖在木牍之上不停地抖动。短短十数个字,他写了许久,丢了笔,已累得满头大汗。
阴丽华看也不看,将木牍交给窦融,握着衣袖给他细细地擦汗。
窦融拿了木牍放在吴汉与戴涉面前,三人同看,最后交给郭圣通,道:“陛下下诏,回章陵休养。”
“什么?!”郭圣通失声,抢过木牍看了又看,最后跌坐在地,面色惨白地喃喃自语,“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刘秀强行出行,不要说郭圣通,就是阴丽华也不赞同,皱着眉看他,“文叔,你现在不能动!”
刘秀却只对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安心。
但这个时候的刘秀,想要出宫,哪里会如此容易?皇后一党自然是百般阻挠,刘秀半边身子麻痹,又口不能言,几乎与傀儡皇帝无异。朝堂之上虽有三公压制,但仍是一片混乱。还有朝臣叫嚣着贵人阴氏逾矩,挟持皇帝出宫,意欲图谋不轨,其心当诛!
朝堂乱,后宫更乱。
自刘秀中风起,阴丽华日夜守在他身边,一刻不离。郭圣通在刘秀身边赶不走阴丽华,便着人到西宫将刘衡、刘京、刘礼刘还有她新生的幺女一并带进了长秋宫,放言说是皇子公主都要由嫡母来养。
第三十二章 风眩之疾(8)
习研哭着来报时,她正帮刘秀翻身,轻轻揉捏着他的手指,闻言顿了顿,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习研哭着道:“小公主的哭声日日都能从长秋宫传出来,可怎么办才好?”
阴丽华咬了咬牙,低头继续按摩,“就让她哭去,不管!”
刘秀动了动手指,反手捏住她的,张了张嘴,看向她的眼睛里,满带着担心。
她浅浅地笑,“你要快些好起来,咱们小女儿的名字你还没取呢!总不能一直幺儿幺儿地叫吧?”
如此又过了十余天,那一夜阴丽华自睡梦中惊醒,大叫了一声:“我的孩子!”惊来了满殿的宫女黄门跪了一地。
长秋宫的方向,似乎还有孩子的哭声,传至耳畔。
唯一的感觉,便是撕心裂肺一般地痛。
“丽……华……”
粗哑的声音自榻上传来,阴丽华立刻惊得瞪大了双眼,惊喜地失声叫:“你能说话了?!”
深黑的眼眸在灯光下熠熠如星光,但却闪着担忧,“孩子……在哭……”
阴丽华抓着他的手飞快地摇头,“没有关系,你不要担心,她哭就让她哭好了。你怎么样了?手能动么?头还晕么?”
刘秀勉强对她笑了笑,“传……吴汉……进宫!”
次日,刘秀言语如常,下诏,幸章陵。
他没有敕令郭圣通交还孩子,因为她是嫡母,所做之事合情合理,刘秀无话可说。这些阴丽华自然也是明白,亦不曾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宫前往西宫方向望了一眼,便毅然决然地随刘秀上了车。
只要刘秀好好的,郭圣通就不敢动她的孩子一根手指。
因为刘秀,才是她和孩子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够依仗的人。
天子仪仗出了雒阳,车行得极为缓慢,每行半日,便要停下来歇一歇。
刘秀仍旧是半边身子僵硬麻木,动也不能动,阴丽华日日不停地给他按摩。这尚且还好,只是他如今大小便失禁,却不好办。
刘秀有他的自尊,一代帝王却如此狼狈,哪怕是宫女黄门,他也是不愿那些人近身的,这一点阴丽华自然是最清楚不过。是以,原本在宫里时,他不能动弹不能言语,便也一直都是阴丽华亲自给他换衣服擦身子。只是如今他能说话了,每到那个时候,却始终不肯让她再碰他,哪怕为了能忍住,宁愿不喝水不吃东西。
阴丽华没有办法,便与他发脾气,“你这是干什么?你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我什么样子你又没有见过?我不给你擦洗,难道你还要让旁人给你擦洗么?”
刘秀眼睫颤抖着,吃力地,“丽华,我不能……”
阴丽华不理他,径自解他的衣服,刘秀略有些急,吃力地叫着:“丽华……”但却挡不住衣服一件一件地被她脱掉。
车厢里的气味极是难闻,她平淡地呼吸着,直视衣服上的秽物,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刘秀双手痉挛地紧握,闭上眼睛,“丽华……”
阴丽华看了他一下,但手下却是不停,淡淡地道:“我听说过一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刘秀,你是我阴丽华的丈夫,是我爱的男人。年轻时我不曾嫌弃过你,怎么?你成了糟老头了,我反倒要嫌弃你了么?”
车辇外有宫女走近,阴丽华将刘秀沾了秽物的衣服裹了一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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