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衿丢下剑,改为仔细瞧自己的手。扇儿惊恐地发现他的手掌开始变得透明,从指间开始化作光点渐渐涣散,就像深海的美人鱼见到了阳光,即将变成泡沫一般。
“来。”童子衿忽的笑道:“过来,我抱抱你。”
扇儿泪眼滂沱,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拥抱了他。童子衿的怀抱很温暖,也很熟悉,那似曾相识的拥抱姿势让扇儿脑中如千万条天雷劈打而过。
“对不起。”童子衿紧紧抱着扇儿:“我没能遵守约定,对不起……”
他的声音好像……好像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人的声音,他的手他的眼……为什么自己一直没发现,两人是如此相像……扇儿哆嗦着努力抬起脸想要看他最后一眼,但是怀中一空,脚下一踉跄,整个人跪倒在了地上。
手中剩下的,只有一袭白色长袍,和黯淡的一地月光。
☆、92第九二回
就像是失去赞助商的演员;扇儿一夕之间从主演的位置跌落至路人甲,整个故事与她不再有什么关联,事情朝着合乎情理的方向飞速发展着。
未来王陨落的功德全部转嫁到了盆子身上,他摆脱了束缚;成为了真正的神,世人尊称其为明神,全名东极战明神。明神亲迎异世界穿越而来的少女,那个传说中的美丽的短发少女成了善宗新宗主,又成了真正的九天善宗圣母,享受善宗众的供奉和信仰,保佑着明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宗主的生祠到处都是;扇儿总能看到里面那惟妙惟肖的塑像。她认得那是自己世界的同胞,那熟悉的衣饰和少女头上曾经风靡一时的发卡;她也曾有一个。
这才是真正的大戏上演,之前不过是热身节目而已,明神从一开始盯着的就是卫茗,异端邪神的神子,等的也是那个女孩;童子衿不过是主动送上人头的炮灰罢了,扇儿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炮灰罢了,真正的女主,是现今的善宗宗主,她在优秀挡箭牌扇儿的保护下迟迟露面,虽然有点委屈,好歹正了身份。
自古正邪不两立,自古邪不压正,自古……
扇儿混在逃荒民众中,蓬头散发地随着人流往有粮食的地方迁徙。她手心的印迹消失了,如今她泯然众人矣,会饿会冷,随时可能死在路上,连个声响都不会出来。
刚开始她仅仅是有些诧异,心中却是不急的,因为她认为一定会有人来救她。然而她似乎是被遗忘了,实在是熬不过,她只得下了山。
那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恐慌,饥饿,伤痛,和身上的虱子一样如影随形。她久等不到救援,只得靠自己的脚,随着众人九死一生地往善宗前进。
一路上没有吃的,树皮啃过,泥土也吃过,还吃过死鼠的尸体,吐了几天,原本貌美如花的女子熬得面黄肌瘦,浑身的衣裙和破条儿一般搭在身上,脸上和指甲缝里的黑土灰像是在地上打滚了几年的癫痫婆子。脚走得起了泡,绸缎鞋子也早被人抢去,若不是一对老夫妇保护了她,她还要被某个光棍欺辱,整天担惊受怕,精神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原本靠众人谈论善宗之事寻求安慰的她,在得知善宗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大变故时,她却开始变得忐忑不安,甚至惊悚不已。
既然没有事,为什么还没有人来寻自己……
原先出发的大队伍折损了近三分之二,才终于来到善宗的地盘边缘。当善宗子弟前来迎接人群时,所有的人欢呼雀跃泪流满面,唯有扇儿呆呆傻傻,像是弱智一样。
“看样子这次我们的待遇会更好呢!”
“为什么?”
“一路上你没有听说吗?圣母娘娘就要和神仙成亲啦!”
扇儿面色惨白,就在那些衣着整齐的善宗弟子对她露出友好的笑容朝她走来时,她惶恐地退后几步,发了疯一般逃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看不见善宗的标志性建筑白柱子时,她心里一松,被一块枯死的树根一跤绊倒,摔在了地上。
那一跤让她落了泪。她本不怕摔跤,却架不住被人捧得高高的再摔下来,迟钝如她,亦是会痛彻心扉。童子衿的死堵在她心口,吞不下吐不出,咳嗽半天只是咳出一口鲜血。
她吃力地爬起来,靠着一棵树慢慢坐下。她咳嗽了一阵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荒唐得很!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这位姑娘。”一个清润如山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扇儿抬起头,只见是方才那些迎接自己的善宗弟子中的一个,他一脸担忧:“方才你为何见了我吓成那个样子?我入宗之前做过不少错事,如果我的仇家,我会尽力补偿你……”
扇儿勉强笑笑:“你以前干过坏事?那长希还真是瞎了眼。”
那弟子局促不安:“那是年少轻狂不懂事,又饿得慌,才落草做了土匪。说是土匪,其实也没有去抢劫,主要是在寨子里打扫清洁……”
扇儿噗嗤道:“你这样的人去当土匪,早就赔得和孙子似的。”
那弟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姑娘狼狈的很,身上似乎也有伤,为何不随我去安置一番?我知道了,肯定是路上吃苦吃得多,对善宗也怀疑起来。我敢以人头担保,善宗是真正的救死扶伤之地,宗内一片欢乐祥和……”
扇儿懒懒道:“我不去,你别管我。”
他急了:“怎么可以这样呢?宗主有训,见死不救是大错!姑奶奶,你要是不愿意走,我背你去成吗?”
扇儿吼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说不去就不去。我就是想死怎么着,像我这样的死个十七八个又怎么着?我随流民过来,每天饿死之后被野狗拖去吃掉肠子的都有几十个,看都看麻木了,这些人和我一样都死了没关系,横竖还节省粮食。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们宗主和明神那样金贵,死了就天地大乱?”
那弟子见扇儿不肯走,便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把将扇儿抱在怀里大步往善宗之地的方向而去,嘴里还念念叨叨道:“看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又是一回事,当你的肠子也被野狗吃的时候,你就知道那有多恐怖了。我见你孤身一人,想必亲人离散或者离世,你不好好活下去,对得起那些担心你的人吗?”
扇儿失去了所有修为和法宝,又因为长期饥饿疲劳虚弱不堪,这个弟子虽修为极浅却好歹是个修仙者,扇儿怎么样都拗不过他,只得放弃了挣扎。当那弟子说到亲人时,扇儿想起童子衿,不由得嚎啕大哭。
一直寻觅的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自己却认不出来,认不出来便罢了,居然还杀了他……
世上还有比这更加玩弄人的事么?
“哭吧,哭吧,能哭出来是好事。”那弟子欣慰道:“哭完后吃几碗粥,好好睡一觉,睁眼又是新的一天。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随意丢掉自己的命,对不起老天也对不起自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扇儿喃喃道。
那弟子听得怔怔,脚下依然健步如飞:“姑娘你似乎遇到了极为复杂的事,虽然我无法给你答案,不过你以后要是想不开了尽管来找我发牢骚……无论如何,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是吗?”
扇儿没有回答,大笑不止。如今再温暖的心灵鸡汤也无法温暖她被严寒冰冻的心,她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在利用价值没有了之后连条狗都不如,没人想着失去一切的她是否会饿,是否会冷,是否会因为种种匪夷所思的理由死去。她更不能原谅,那些光明闪耀的神祗满口谎言地哄骗她利诱她,让她亲手结束了自己喜欢的人的生命,事成后连个解释或者敷衍都懒得给她,让她连替他们开脱的理由都没有。
就像一个做着春秋大梦的乞儿,梦中权势滔天富可敌国,连尊贵如神君都甘为入幕之宾;醒来后破庙残篝,蛛网臭虫,曾经亲密无比的人却要和另一个女人喜结连理……说起来也是,自己以前和他连孩子都生了,他却从来没有说过要迎娶自己的话,果然野女人和真爱是有本质区别的。
扇儿笑得没了力气,乖乖地被那个弟子一直抱到了难民区。难民区搭的帐篷正是她以前特地嘱咐交待的,只是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被自己用上,她咧开嘴,心中五味杂陈。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会有人来照顾你的。等你好了之后可以来找我,我叫阿满。”阿满憨憨笑道。
扇儿侧过脸。阿满一点都没生气,和旁边几个妇女交待了几句后就离开了。那些妇女原本也是难民,后来学习了些照顾伤患的技能,便专门在这些临时帐篷里照看身子有问题的人,为人都很爽快善良。
“唉,这姑娘年纪轻轻的却落到这地步,真可怜啊!”
“我瞧她眉眼还不错,好好洗个澡再收拾一下,说不定还是个漂亮小媳妇呢。”
“王婶子,你自从娘娘要嫁人的消息出来后,就急着自己儿子了罢?看谁都是漂亮小媳妇!”
“我把你这个乱嘴巴!她是长得好嘛。”
扇儿闭着眼装睡,被子中的双拳握得极紧,险些抓破了掌心。在那些看护妇的精心照料下,扇儿很快就恢复过来,换了粗布衣裳随着众妇女做些轻便活儿。
因为她一直一言不发,大家都以为她是个哑巴,又因为其长得极为美貌,在整个难民营里都是头一位,故而不少人都戏称其为哑巴天仙。王婶子有心让她做媳妇,对她格外热情,平时也没少照顾她,有时候阿满来找她,王婶子都找借口驱赶走阿满,为的是给自己儿子创造机会。
扇儿本就无意与阿满多接触,打从心里抵触那双纯净无垢的眼睛,见王婶子如此便有意不管,让王婶子喜得全身发痒,直接把自己儿子大牛带来和扇儿见了面。
那王大牛据说只有十七八岁,看起来却和个三十多岁的屠夫一般,胸口还有浓密的胸毛。扇儿满脸漠然地瞧那他红着脸搓着双手说话,看起来憨厚可怜得很。
没等他说完,扇儿转身就走。王大牛急了,王婶子安慰道:“人家是个姑娘,估计害羞哩。”
王大牛道:“不是这等说,娘。她虽没说话,那眼神我却是瞧多了,是嫌我长得不好看哩。”
王婶子道:“胡说什么,我的儿子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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