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雯儿正在奇怪,身后忽然传来低语:“公子……”
洛雯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婉冰什么时候来了?无声无息,弄得跟鬼似的。然而再放眼一望,顿又吃了一惊……怎么都是婉冰,竟有六个?一字排开,立在树影重重的背景中,水蓝的裙裾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统一蒙上一层清冷,竟是连飘摆的方向、幅度和节奏都是一模一样。
指不觉紧紧攥住了扶手,然而目光却落在排在最末的一个“婉冰”身上……虽然她的神色与其他“婉冰”是一样的端庄恭谨,笑意得体,然而脑门上缠了条纱布,神色稍稍有些懊恼,又透着一点点的困倦,而后果真垂了眸子,小小的打了个呵欠。
这一点点的不和谐却终于让她松了口气。
莫习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震惊,只似习以为常的“嗯”了一声,然后六个婉冰便自身后鱼贯走来……收拾茶具,更换茶具,煮水,放茶……
洛雯儿发现她们竟是各司其职,而且有些环节简直精细得莫名其妙,比如一个人负责打开陶制的莲花茶罐,另一个人则用同样质地的小匙舀出茶叶,期间还有一人提醒:“公子说了,这锡兰醉脂放二十八片刚刚好。”
然后再一人负责将茶放入新置的玉光茶盏中。
还有一人就要添水,莫习长袖一挥,此婉冰便躬身退下。
好像刚刚发觉洛雯儿的惊异,不觉唇角一勾:“婉玉……”
一个“婉冰”出列,端正的福了一礼,笑盈盈道:“奴婢名婉玉,与服侍姑娘的婉冰、婉清乃同年同月同日生,这边是婉洁,婉玲……”
洛雯儿听明白了,原来这些婢女是八胞胎,分别以冰清玉洁玲珑晶莹为名,果真是清水芙蓉,剔透纯净。
☆、148无懈可击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定在站在最末一位的婉莹身上。
莫习亦望过去:“婉莹,你的头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睡得迷糊,撞到了山石上?”
众人便笑。
婉莹撅了撅嘴:“不是的,公子。婉莹今天本在屋里睡得好好的,突然那墙壁上的冷瓷莲花灯掉了下来,正砸中奴婢的头。奴婢以为有人加害,可是顺着小洞看过去时,却只见里面黑乎乎的,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众人自是也迷糊,可是莫习忽然大笑起来。
洛雯儿本是不明所以,但见莫习摇起扇子,还不停的觑自己。
她眨眨眼,忽的明白过来,登时两腮火烫。
“好了,你们先下去,让我同美人自在赏月。”
六人屈膝一礼,恭敬称“是”,只往后退了一步,就如影子一般隐入了夜色中。
洛雯儿惊奇的望着那片淡光铺洒的地面:“她们真的走了?”
“不忍心打扰我与美人,自是走了。”
洛雯儿咬住唇……看来依她的本事若要逃走,不啻于异想天开。
莫习仿若不见,只看似闲适的挑了玉壶,缓缓将水注入杯中。
茶叶打着旋的浮起又沉下,如舞者的衣裙旋转飘扬。
待水静,皆展开如盖,立在杯底,更似亭亭玉立的女孩。
香气徐徐悠悠,淡却醉人,且气息变换,初极浅,渐渐浓郁,于不经意间沁入心脾,竟让人感到由内到外都透着这种馨香。
“普通的茶,大多要二沸或三沸方能见其醇正,而锡兰醉脂却是一沸最见其妙,就像人与人,总是初见最好,总是不了解的时候最好,一旦深入,就像这茶,不是愈来愈涩,便是愈来愈没有味道。所以不如在最灿烂的时候,戛然而止,或者根本不去碰触,不再碰触……”
洛雯儿见他拈着茶盏,不似在同她说话,倒像是自言自语,却仿佛别有深意。
她沉默片刻:“也不尽然。爱其茶,便不仅要爱它初时的芬芳,亦要爱它凋零的沉寂。或许它颜色渐褪,香味渐淡,然而它不曾为别人,而是为你奉献过它此生的最好,这便够了。”
莫习指尖一颤,意味深长的睇了她一眼,忽的一笑:“既是如此,不妨一同品味。锡兰醉脂,王宫亦不多见呢。”
洛雯儿见那长指将玉盏轻轻推至手边,犹豫须臾,端了茶盏。
茶水还冒着热气,茶盏却是触手温凉。
她暗叹此乃宝物,方将唇靠近杯边,就听莫习似在忍笑,见她睇过来,不禁大笑出声。
她不明所以,却见莫习悠闲的摇起了扇子:“你毁了我的冷瓷莲花灯,又砸伤了我的婢女,这笔账要怎么算?”
洛雯儿涨红了脸,忽然道:“不过,你的心情现在可是好了?”
摇扇的手一滞,随后合拢了扇子,仿佛懊恼般的轻敲着头:“对呀,对呀,我怎么忘了呢?”
旋即眸子一斜:“你果真了不起,能将本公子哄得开心的人物迄今为止还不多见。如此……我怎么能放你离开?”
“莫习!”洛雯儿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哎呀,哎呀,”莫习毫不以为忤,倒以扇击掌,万般赞许道:“敢于直呼本公子名讳的,你却是第一个,怕也是唯一的一个了。本公子向来喜欢收集独一无二的珍宝,所以……”
“你……”洛雯儿气得嘴唇发抖:“你到底想怎样?”
看着她的泫然欲泣,狭长的凤目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柔光。
莫习展了扇子,望向中空……月,正自云影中悄悄穿过。
“不过,我此刻当真心情不错,你不妨试着说说你的心愿,看我是否愿意帮忙。注意……”他微偏了头,背光的眸底意味不明,然而语气却是异常肯定:“与离开无关。”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洛雯儿赌气坐下,一时很想大哭一场。
“怎会?你与我,有太多的事可以说……”
他微微一笑,不待对上她的疑思,便看向那已然明亮的弯月,唇角勾起一线似戏谑又似落寞还有些犹疑的笑:“你,是谁?”
神思一怔,曾有个人,在寒冷的冬夜,携着夜灵星的幽光,向她走来,亦是这般带着迟疑与痛楚的问她……你是谁?
手拂向胸口……那里,正藏着他送她的夜灵星。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把我从天牢里带出来,却又不肯放我离开,既是如此,你不如再把我送回去吧,我不想欠别人这个情!”
莫习扑哧一笑,轻摇纸扇:“你倒真让我有开心的本事。只是既已然救你出来,又怎好放回去?这就是你的心愿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来一往,你当是容易之事?你又要赔给我多少银子?”
“银子银子,你总要放我离开才能拿到银子!”
莫习又是一笑:“不急,只要你在,银子便在。”
“你不相信我吗?”洛雯儿捏紧了拳头,恨不能将他精美得无懈可击的笑打出一道裂纹。
“相信?”莫习好像是叹了口气:“你相信我吗?”
洛雯儿语塞,半晌方道:“你既是不相信我,留我在此,就不怕招来什么灾祸?”
轻笑:“我喜欢。”
对上洛雯儿的愤怒,唇角一勾:“只要我喜欢,什么灾祸都不惧。”
移目,望月:“名字……”
见她不语,以扇击案:“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洛雯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亦望向那渐明的月:“洛云……”
他倏地转了头。
在这一瞬,洛雯儿在那双狭长的凤目里看到怀疑、深思、欣喜、了然、意味深长等种种神色。她奇怪于一个人的眼里怎么可能在同一瞬间出现这么多种心绪,变幻得她以为他就要精神分裂,然而转眼化作一声大笑:“洛云……好名字!云……嗯,云……”
他眯了眸,折扇轻摇。而似是听到他的自言自语,一片云不知从哪飘了过来,再次遮住了中空之月。
周围一下子暗下来,而莫习也不再做声,洛雯儿坐在藤椅上,听着虫声四起,看着那旁边蒙在阴沉里却依然醒目的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忽然觉得恐惧。
☆、149生意之人
“咳咳,说是要赏月,可是偏偏找了这么个多云的夜晚……”
“我喜欢。”
“月亮已经看不到了……”
“我喜欢!”
是因为这骤降的黑暗吗?他的声音怎么忽然变得冷冰冰的?
月,再次从云里游出,消瘦的玉颜时而拂过淡淡的云丝,仿若羞涩的少女。
“快月末了吧?”她盯着那弯弦月,忽而失神。
“嗯,廿七了。”
搭在扶手上的指尖一颤……六月二十七了,千羽翼,你在找我吗?你失去了我的消息,很正常,可是我,怎么也听不到你的消息?
她看向莫习,不知要如何提起千羽翼,却见莫习轻啜了香茗,将茶盏放置案上,于是那水面便浮起弯小小的月,莹润有光。
洛雯儿瞥了眼月牙,又看了看莫习,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人多是喜爱满月,因为它团团圆圆,却很少有人去赏弦月的,凄凄凉凉,总是不得圆满……”
笑:“当然,你怕是又要说……‘我喜欢’……”
莫习笑了,笑意如水涤过,濯去了一贯的戏谑与邪魅,现出玉一般的温润光华,然而或许是因了水波动荡,那眉宇间凝着一抹说不出的幽黯。
“弯月有弯月的好处……”他目光游离:“弯月时,可以盼望圆满,而一旦圆满了……”
他没有说下去,只微垂了眸,任风牵着发丝拂过脸旁。
于是水沉香的气息便悄然飘散,复杂而幽眇。
洛雯儿不觉有些困惑。
初见时,他一袭雪衣,上下翻飞,虽潇洒利落,然而更像耍帅。他言语轻佻,唇角常挑着戏谑,更是笑意邪魅,神色暧昧,让人觉得他不过是个玩世不恭的登徒浪子。而现在……
风止,发丝飘落,静静的搭在他肩上,掩去了精美的侧脸,仿佛亦掩去了某些难以言说的寂寞。
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一句疑问便这样脱口而出。
发丝轻扬,重露出戏谑的唇角,然而眸底的神色却晦暗不清,那华贵与清雅的矛盾亦沉默其中。
她只听他语气淡淡:“生意人。”
生意人?
或许吧,什么都算计得精明,什么都要先考虑自己的得失,只不过……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莫习忽然打断了她的失神。
洛雯儿站起身,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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