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你总是有办法的。”
发自肺腑,绝无谄媚。
“我今天才知道,你是这么贪心!”
忍不住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可是忽然担心会弄痛了她。
却见她笑了,只是笑得艰难,因为脸蛋也肿肿的,即便藏在乱发里,也能看到上面的於紫。
“云彩……”
他声音嘶哑,环着她的手臂虚虚的描着她的形状,尽可能近而轻的贴着她:“我明天就让你出去!”
“明天?”她讶异的睁开了眼。
“是。”他笑,眸子如浸水的墨玉:“你不是说我总是有办法吗?”
一道彩光忽的映进牢房,停留了一息的时间,直至消失,远处才传来一声闷响。
牢房有些骚动,犯人们在努力争取这难得出现在阴暗惨淡中的一线热闹光明。
“主子,”胡纶压低嗓音:“外面开始燃放烟花了。”
烟花燃放的规矩,先是宫里燃放头一支,然后才是普天同庆,而这一刻,恰是子夜。
主子实在出来得太久,若是这会不能到那群世家面前晃上一晃,保不准又要惹出什么麻烦。
千羽墨沉默片刻,放开她。
洛雯儿只听他极低的说了声:“你留下。”
她有些奇怪,她本也没有打算跟他走吧?
转眸见千羽墨捡了柔软的柴草,尽量的盖在她身上,动作轻得好像生怕碰痛她一星半点,她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莫习,把手伸过来。”
他动作一滞,打量了一下她的全身,依她目光的示意,将手递到她的唇边。
她张了口,一下子咬住了他的手指。
他虽然感觉不到痛楚,然而此刻,却仿佛痛在指尖,痛在心里。
毕竟,还是怨他的吧。
然而若是心中没有期许,又何来怨怼?她大概自己也不明白,有些事情正在不经意间悄悄发生着变化……
于是,他一动不动的忍着这疼痛,那丝丝缕缕的痛意竟仿佛在心底含了苞,开了花,伴着外面次第升起的烟花和愈发密集的爆竹之声,绽出漫山遍野的春意。
他走出牢门,隐在敞袖中的指摩挲着食指上的一圈深痕。
他没有回头,一袭瑰丽华贵的紫缓缓隐入牢房的沉暗,只留下极轻却极坚定的一句:“云彩,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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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也不知是怎么了,更衣更了近一个时辰,直到燃放烟花才出现。一出现就一身的酒气,白着脸,说今年的宫宴毫无特色,将御厨的宫人全部赏了板子,勒令他们必须推陈出新,若是敢让他在正月十五的夜宴上再看到他平日看到的那些食材做的东西,就把他们全部咔嚓了。
王上又在抽什么疯?虽然近两年他很少抽疯,如今突然复发,可是更加凶猛了。
不吃这些吃什么?他们已是调着花样做了,除了把煎的变煮的,把炒的变炸的,长的变短的,方的变圆的,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把石头挂上糖浆方叫“不落俗套,推陈出新”?
可是王上史无前例的坚持,差点把厨房给烧了。然后便听他咕哝要吃什么“元宵”,还说是刑部尚书冯梁告诉他的,是天香楼预备在正月十五放出的惊喜。又说他贵为一国之君,他还没有享受到这天下独一份的惊喜,凭什么让那些百姓先尝为快?于是拍桌子摔盘子的要吃什么“元宵”。
冯梁倒不记得自己提过这茬,与各位同僚交换了眼色后都只看到一片茫然。不过他们今天确实提到了天香楼,八成是王上忆起了去岁的饺子,所以突发了奇想,而且他们今天也喝得尽兴,保不准谁说了什么,结果被王上留了心。
冯梁有些头痛:“王上,天香楼已然被查封……”
“为什么查封?有孤御赐匾额的酒楼你们也敢查封?孤怎么不知道?谁干的?”
“盛京府尹江……”
“免了,换他儿子当!”
无涯官职勋位历来世袭,江敛的儿子早就嫌老子活得太长了,估计这位现在不知躲在哪家青楼喝酒的主儿若是得知喜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冯梁等人面面相觑,上前一步:“天香楼窝藏妖怪……”
“妖怪?什么妖怪?若是有妖怪你们还能好端端的待在这?孤看就是那群商户见人家生意好,心生嫉恨,无中生有。再说,就算有妖怪,抓人家掌柜的干什么?听说那掌柜的还是个女子,你们这些人,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
☆、266威逼利诱
千羽墨顺手抓起淑妃的小手揉捏着,语气温存:“爱妃,待孤得了这天下独一份的美食,只与爱妃享用,咱们共度佳节,谁也不带,可好?”
王上这真是喝多了,竟不顾王后亦在身侧。
不过此等昏庸之主,怕是也只有一个千羽墨了。
众人交换眼色,眼底尽是讽意,不过这样的国主,不才是他们所需要的吗?
“孤不管,反正你们也只是要抓人,把人放在哪不都是看着?孤是一定要在正月十五吃元宵的。还有谁想先尝为快,不妨跟孤道一声,孤一高兴,兴许……”
户部尚书英若丞敛衽为礼,沉声道:“既是王上开了口,便算臣一个……”
英若丞是此前被冯梁与尚靖等人挤兑,如今有机会看他们吃瘪,自是愿意献出一份“绵薄之力”。
“臣还想替丞相讨个赏。”英若丞目不斜视,仿佛他眼下所言的确是郑重之事:“丞相一向喜爱美食,只因国事操劳,身体虚弱,今日未能参加宫宴……”
实际是丞相仗着自己是天朝派下监管各诸侯国的身份,一向傲慢无礼,凡事都要个特殊待遇,不屑与诸臣为伍,亦不将国主放在眼中,然而身体抱恙亦是不假,听说是什么消渴症。
“为表王上一片仁爱之心,不妨将此等美味送入相府,慰问病体,恭贺佳节,丞相定会……”
“英卿家想得甚是周到。”千羽墨拍案叫绝:“事情便这么定了!正月十五,孤要与丞相品尝这天下第一份的美味,共度佳节。对了,定要那天香楼的掌柜‘亲手’来做,也算她将功折罪!”
他特意强调“亲手”,自是别有用意,只是古往今来好像没这么“将功折罪”的法子,然而谁让他是“昏君”呢?而且又拉出了丞相这面大旗……
有的时候,这面旗帜虽然阴险,如今拿出来挥上两下,也算物尽其用。
至于美味,老东西爱吃不吃,反正这是君主的一片心意,若是谁不识好歹阻了这送给老东西的心意……
于是第二日一大清早,洛雯儿便被从盛京大狱放出来。
不同于别的犯人要么孤零零的滚回家,要么就有亲人迎接,洛雯儿是被放在宽敞而舒适的暖轿里,由衙役护卫,风光无限的回到了天香楼。
因为事先毫无预料,当赵益他们闻讯从家中赶来,见到衙差停在天香楼门口,轿子里扶出气息奄奄的洛雯儿时,都觉得是因为最近心力交瘁,所以出现了幻觉。
然而更为幻觉的还在后面。
宫里来人了……御医,带着几个宫女阴沉着老脸上了楼,让他们见识了什么叫悬丝诊脉。然后当宫里的人鱼贯而出之后,他们方见到了像以往一样干净清爽却是极为虚弱的掌柜。
张妈捧着洛雯儿包得如树枝一般生硬的手,哭得泣不成声:“那群该天杀的,怎么下得去这样的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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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上好的金边雪瓷盅落在青金石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张林桥瞄了瞄那乱在茶水中的碎片,胡子一抖,撇开了眼。
“王上……”
“出去!”
淑妃吓得一个哆嗦,娇呼戛然而止。
千羽墨皱了眉,努力压下震怒,可是出口还是冷冰冰的:“你先回宫,稍后孤去看你。”
淑妃本不想走,可是今天的情形明显不是她耍耍小性便会得到更大赏赐的平日。
王上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脸色雪白,衬得眉更黑,眼更乌,周身寒气漫溢,墨紫的袍角静静飘摆,令她只需望上一眼都觉心底发凉。
不过这样的他如出鞘钢刃,更加摄人心魄,她不由想象这种爆发的力量如果驰骋在她的身上……
她有些心猿意马,难以自持,却只得委屈的曲了曲膝:“妾身告退。”
一步三回头,却不见那人有丝毫的眷顾。
到了门口,她依旧不甘心的唤了句:“王上,妾身煲了王上最爱的雪梨羹,等着王上。”
那人负手而立,好像没有听见。
自打入宫,自打承受恩宠,何时遇到这等冷遇?
她当即瘪了嘴,汪出两眼泪,自觉楚楚动人,如娇花含露,因为连张太医都侧目惊艳,而往日,那人也难忍怜惜。
可是今天,他纹丝不动。
待淑妃消失后,千羽墨微拧了眉。
无风,敞袖自动。
张林桥立即收回神思,心中也纳罕,为什么前方那人无一言一语,却是如此是令他心生凛意?就好像鬼蜮生出阴风,穿林过隙,不留一点生机。
“手骨尽裂,有一节已经粉碎,幸好是左手小指……”
幸好?
千羽墨冷笑,捏紧了拳,那处被她咬过的痕迹无伤,无血,却隐隐作痛,是久违的痛意。
“将来就是屈伸有些困难而已……”
“而已”,竟然只是“而已”吗?
“再有就是皮外伤。衙役的手头很准,没有伤及她的髀骨……”
“这么说,孤是不是该颁赏嘉奖?”
千羽墨微微偏了头,眼尾流光如刀,唇角似笑非笑。
张林桥仿佛被这表情刺了一下,急忙换了语气:“然而新伤覆旧伤,这半个月都没有间断,也没有医治,所以皮肤溃烂,和衣服粘在了一起,今天好容易才取下来……”
半个月都没有间断?就是对于一个壮汉也不该下此狠手吧?
深呼吸,然而胸口像堵着一团巨大的块垒,伴着不断收紧的拳,愈发膨胀。
“她的小腿……”张林桥瞄了瞄前方那个人,但见其宽肩一震,急忙垂了眸,咬牙如实汇报:“也上了刑,左腿腓骨断裂,右脚……当是曾经受过伤,此番又断了,怕是……”
千羽墨霍地转过身,目光如电。
张林桥冷汗滴下:“臣也不知能否保住,臣……”
“张太医,明天把你的独子送到宫里来吧,孤觉得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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