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示完毕,由六组小太监,每组各四人的抬出六只人高的柜子,每只柜子皆三尺宽,白玉质地,白银镶边,霎时让人群为之惊叹。
无涯的富庶,仅从这难得的白玉箱柜,便可见一斑。
想来无涯国主为的未必是这斗香大会,而是想向天下炫耀一番财富吧。
除了面对看台的一方,白玉柜于后、左、右两两分置,通体皆是由六寸长的抽屉密密麻麻的构成。
此番倒没有为难他们,于每只小抽屉的左下角标识香料名称,按照原料的来源不同,分门别类的安排,更省了时间。而且有些常用的香料,譬如檀香,每只柜子都会出现,不可谓考虑得不周详。
洛雯儿默默记忆那些分类,以便取用方便省时省事,桌边已经添了笔墨纸砚还有一系列量具、盛具,与三十只装着成品的青瓷瓶和三十只空置的却是提前贴好序号的青瓷瓶。
此轮赛事为二日。
当宛如醍醐灌顶的锣声骤响,参赛者顿时拿起装有样品的青瓷小瓶,启开,凝神,轻嗅,辨香,然后走笔如龙写下配料、分量,接下来便拿着托盘,带着量具与盛具,到玉柜前选香。
一时之间,玉击之音泠泠入耳,竟是盖过了丝竹之乐,仿若清泉于身边跃动,平添清凉。
然而,这是个比昨日还要冗长单调的过程,真正忙碌的,只有参赛者。评委嫌日头大,尤其是甘露萱,生怕晒黑个一星半点,即便有伞护着,也先退场了,余人自是各找了借口退下,只英秋冉目光灼灼的坚守阵地,却是神色恍惚,也不知在想什么。
自是不用担心作弊的,因为这是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只有一人胜出,有哪个不知死活的会帮着别人打败自己?而且分配给每个人的香品都不同,又到哪里去作弊?况且,能进入第二轮,已是人中翘楚,都骄傲着呢。
于是评委们放心的去了,稍后,世家也去了,就连被帘幕保护得好好的高台,也有妃嫔耐不住枯燥陆续离开了。
帘幕只要一动,洛雯儿便忍不住分心,不知道那位最为游手好闲的国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坐不住御座。
可是从早上直到中午,亦未见有男子从帘幕里走出。
莫非是睡着了?
臂弯被人碰了一下。
她回了头,见是段玉舟,便礼貌的冲他笑了笑。
大概是天热,这个年轻人玉白的脸霎时就红了,目光却依旧专注,只在玉匣上的标注移动,然后洛雯儿便见他取了麝香称了,走了。
她有些奇怪。麝香是常用的香料,六只玉柜都有预备,他的位置在大前面,怎么跑到后面的柜子来取了?
没一会,他又过来了,这回称的是小苍兰。
洛雯儿忍不住了,低声提醒:“这几味常见的,每只柜子都有。”
你就不要来回的走了,多浪费时间,若是能提前完成,还可检查一番,以免疏漏。
她本是好意,却见段玉舟瞪了她一眼。旁边一个雪陵的参赛者便嗤嗤的笑,可什么也不说。
她摸摸鼻子,自己好像也没得罪他吧。当然,除了昨天因为他鄙视女人将他训了一顿,但也不只是说给他听的,而且他们不是冰释前嫌了吗?否则他也不能帮自己作证。
难道是因为昨天自己没有应他的邀所以生气了?
多大的事?待比赛结束,她可以邀他去天香楼吃一顿。这人是个直性子,还见义勇为,昨天若是没有他,事情怕也不能那么顺利,她倒当真要好好谢谢他呢。
对了,还有帕子,莫习让她把帕子要回来……
想到这,不由向人群扫了一眼。
观赛者也觉得乏味,这会又不能争论谁赢谁输来干扰场中的安静,都成群结队的歇着。
然而她依旧没有看到莫习。
她有些懊恼。不过是一块帕子,可要她怎么开口?好像多小气似的。莫习要是实在觉得闹心,大不了就再买一块糊弄糊弄他算了。
转念又一想,他让要回来她便要回来?她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292相依相偎
她左思右想,手就在右上角的海狸香下晃来晃去,维持着翘脚的动作,却是半天也没有拉开那抽屉。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拉开那只抽屉,更是直接抽出来:“要多少?”
她神思回转,见是段玉舟,刚要问“你怎么又回来了”,然而见那只抽屉呈在面前,他拿茶褐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仿佛在询问她刚刚为什么失神,于是遮掩道:“这柜子实在是太高了……”
他们这边双双低着头,男子似是在深情的看着女子,女子似是在深情的看着手中的物件,瞧起来就像是在交换定情信物似的。
胡纶虽是只能盯着主子的后脑勺,然而亦可知他在运气,再运气。
可怜的段玉舟,昨天被某人点着了袍子,经过今天这一遭,不知又要如何倒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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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香,看似简单,实则不易。
通过辨香这一关,可能要有不少人以为只要将香料分辨正确,按照成品的比例配置,就可大功告成,却不知此举只仿了“形”。
一件香品的完成,不仅在于香料的纯正,还在于配置的时间,天气,环境……
比如“灵虚香”,在制作上要求甲子日和料、丙子日研磨、戊子日和合、庚子日制香、壬子日封包窖藏,窖藏时要有寒水石为伴。
皆有严格要求,否则便是不伦不类。
另外,就连调香师的性格,调配时的心情以及习惯的手法,都对香品有所影响。
这尽是不可捉摸的东西,所以一件仿香的香品,极难得其正品之“神”。
然而即便是香料的选择,亦有严格的讲究。
譬如沉香,且不论成香年数的长短、活树还是枯树,仅依沉木中油脂的含量,便可分为三种:沉水、竹头下栈和黄熟。沉水为上品,又分熟结、生结、脱落和虫漏四种。虽是在同一棵树上生成,然而因为成因不同,气味与品质便也不同。
而在沉的种类上,沉又有所谓的光香、海南栈香、番沉、竹头沉、黄熟香、速暂香、白眼香、水盘香、叶子香等等,这些或依产地、或依种类,亦有不同。
此中最贵的,当属奇楠香。
多数沉香不点燃时几乎没有香味,而奇楠不燃时也能散发出清凉香甜的气息。熏烧时,沉香的香味很稳定,而奇楠的头香、本香和尾香却会有较为明显的变化。
莫习衣褶间时不时飘出的香气,就是这种奇楠香。因为产量比其他沉香更少,有“一片万金”之美誉。
莫习是多有钱啊!在她最近终于确切得知他身上的那种亲切又疏离,矛盾又复杂的气息乃是最为贵重的一种沉香之后经常要如此感叹。
所以,即便是同一个调香师用同样的香料同样的法子都未必能调出同样的香品,何况他们这些模仿者?若当真想仿出形神兼备的香品,在很大程度上比下一轮的“创香”还难,更何况只有两天时间,却是有三十种的香品?
洛雯儿称了二钱琥珀,心下想,不知经过这一番,这十五人中又会剩下几人。不过雪陵是调香圣地,作为被仿的香品九成九是出自雪陵,人家受的是言传身教,又是练了那么多年……
她不由有些灰心,而且就算她过了这一关,下一关的创香虽是自由发挥,外行人只能看热闹,而评委在此刻才会真正显出重要性,是成是败,谁优谁劣就是他们一句话的事,而她昨天表现得实在是太过“活跃”了。
她暗自叹气,方要转身,便见一个长长的影子映在柜子上。
是段玉舟,他又来了。
她本打算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却不想在抬眸的瞬间,看见他的鼻子又开始流血。
段玉舟的鼻子似乎很是脆弱,不过也可以理解,定是太过用功所以得此宿疾,而对于一个调香师,鼻子实在太过重要。
她急忙上前提醒。
段玉舟的脸有些白,身子有些摇晃,她便赶紧扶住他。
此刻,已是日薄西山,来自雪陵的参赛者大多已仿了大半,为了不致过度劳累,影响明日以及日后的发挥,都自动散了,在场的,只剩下他们五个“半路出家”的人。
其实她也完成了十八瓶,这已是她所能达到的最好程度了,段玉舟也差不多,还有那几个参赛者,也都颇有成果,他们之所以迟迟不肯离去,为的就是仔细再仔细,更想明日在完成后再检查一番。
没有办法,他们没有渊源的家学,没有自出生以来便历经的耳濡目染,只好笨鸟先飞,用勤补拙。
没有椅凳,洛雯儿只能让段玉舟先坐在地上,拿帕子给他擦血。
可是那血仿佛开了水龙头一般,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她要叫太医,段玉舟却死活不肯,就怕药味影响嗅觉。
“可是你这么流着血,血腥气也会影响嗅觉的!”
她这边又惊又急心惊肉跳,帘幕里有人看着远处那靠得很近的二人又气又急肉跳心惊,眼角直蹦。
千羽墨盯着前方,一双眸子如浸在雪水里的墨玉,幽暗深沉又冰冷。
手一摆。
胡纶溜溜的从后面小步颠上来,附耳聆听……
稍后,钻出帘幕,打玉阶上颠下,又急匆匆的向场中那“相依相偎”的二人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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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先生。”胡纶施了礼,小心的觑着洛雯儿,又转向段玉舟:“王上说,天色不早,这位公子的身子又不大爽利,不妨早早歇着吧。”
见洛雯儿要开口,急忙又道:“您瞧,太阳就要落山了,虽说这香料是拿鼻子闻的,可是鼻子也需要休息不是?”
洛雯儿认为此话极是有理,便睇向段玉舟。
却不想段玉舟正盯着这个好心的小太监……这不是昨天拦住我的那个宦官吗?
他对这个宦官极是没有好感,因为昨天此人方一出现,他的袍子就莫名起火了。
他站起身,倨傲道:“时辰尚早,而且夜晚心静,正是调香的好时候……”
调香?说的倒好听。小子,咱可是看你一天了,我看你是想趁夜调情吧?
☆、293当众调戏
休想!
于是不待洛雯儿相劝,胡纶已经拍起了大腿:“这怎么成?她……不,您不走,王上也不肯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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