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紫烟冷冷一笑,声气娇柔:“还不是想为王上分忧么?”
笨拙却依旧袅娜的施了一礼:“既是王上心中已有了计较,臣妾便不打扰王上了。臣妾告退……”
梦妃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刚刚消失,洛雯儿便抓住千羽墨的手:“阿墨,这是怎么回事?”
千羽墨依旧垂着眸,将碗放到几上,方掀睫,看她。
“郎灏回来了,被人看到,有人便通知了天朝……”
简短的三句,只在洛雯儿心中一过,便恍然大悟。
长公主于送嫁途中失踪,宫中侍卫失踪,虽怀疑并肯定二人私奔,但没有证据,无法发作,而无涯的丰厚嫁妆也让元君天子暂时没法发作。
郎灏回归,纵然不能一力指证他拐带了长公主,但是抓去问话是必须的,至于问话之后世间是否还有此人,便不得而知了。而且或许可借此,判无涯个欺君之罪。
而无涯若是保有此人,便是同天朝作对,大军压境只是警告,然而谁知警告会不会变成现实?况且还有那么多对无涯虎视眈眈的诸侯国?
可是郎灏回归,只是她、千羽墨与胡纶知晓,况郎灏立即被千羽墨命令回府“隐身”,依他的本事,根本没人会发觉,难道是……
洛雯儿忽然想起,郎灏回来不久,曾经按照千羽雪的要求,“当面”交给她一封信……
是盼云?
可是盼云要如何给天朝传递消息?莫非……
“依盼云的脑子,当时她还想不到这么多。况且她那么怕死,若是得知无涯有难她也好不到哪去,又岂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千羽墨冷笑。
洛雯儿只觉此语甚不寻常,然而此刻,她没法细究其中奥妙,她只知道,因为有人将郎灏的消息告诉了天朝,天朝借机起兵,却选择了由十三公主带兵,是想借机侵犯还是有别的目的,一时难以分辨,但是很显然,后者实现了。
十三公主终于可以嫁得朝思暮想的人,还是被求的婚,颜面可谓非比寻常。她想抓无涯的把柄当是很久了吧,如今还能以“恩人”的身份出现,可谓一举两得。而接下来,这位不同寻常的人物会不会实现自己的“诺言”,令千羽墨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而她,她该怎么办?
或许在别人看来,将郎灏交出去便会一了百了,可是千羽墨永远不会是个忘情弃义的人。他对忠心于自己的人总是很好,就包括胡纶,不论做了怎样不地道的事,他只记得这个小太监自十五岁就自宫跟了他,再如何的生气,从没有将其推向死地。
她明白,可是她呢?
她要拖他的后腿么?她要让他为难吗?即便不是为了那个宝座,只是为了无涯的安危?而且十三公主明令“处置”,他将会如何处置她?
抬了眸,正对上他的眼睛。
那眸底,如墨如玉,如星如晶,倒映着她的神色,也翻滚着他的情绪。
疑虑……痛苦……不舍……了然……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忽的唇角一弯。
他亦笑了,抬了手,插入她鬓旁秀发,轻轻摩挲。指尖扣着她的后脑,自己亦低了头,与她抵额相对。
没有叹息,没有言语,殿中一片沉静,唯有银蒜叮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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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历一百九十五年腊月廿八,因病昏迷二十天的洛尚仪忽然发疯,将身怀龙嗣的梦妃推倒在地,终于使得这个经历了七灾八难的孩子成功“流产”。王上震怒,令洛尚仪禁足思过,思及往日恩宠,只言容后处置,自己则去了永安宫,陪伴佳人。
除夕夜,王上宴罢,再次赶往永安宫,心痛梦妃丧子之伤,决意严惩,然而当转回碧迟宫时,却发现本应禁足宫中的洛尚仪不见了。
王上雷霆震怒,将碧迟宫一干人等罚跪雪中。
天寒,大冻,所有人都直挺挺的跪在雪地里,衣着单薄,浑身战栗,却是不敢出一声。
洛尚仪回来时只见满院“雪人”。
有人咯吱吱的转了头,怨怒对她,她只做不见,举步迈入惠竹殿。
千羽墨一袭雪衣,立于殿中,背影凌厉且愤怒,听闻脚步,头也未回,语音冰冷:“尚仪,你可知罪?”
“我一人之过,何至累极他人?”
“一人之过?”千羽墨冷笑:“你不守禁令,私自外出,他们视而不见,岂非帮凶?”
“我不过是出去走走,新旧之交,总是有些心愿未了……”
“心愿?”千羽墨转了头,烛光于眸中冰冷摇曳:“但不知尚仪还有何心愿?”
洛雯儿低了头:“不过是女儿之事,王上何必追问?还是让那些人起来吧,天寒地冻,别平白生了灾病。”
“不守规矩,必须受罚。尚仪若是心疼他们,就不该违背孤的旨意!”
“终归是我一个人的错,王上若罚,便罚我一人好了……”
“罚你?你想要孤如何罚你?”
“如何惩治只在王上一念之间,尚仪……听从王上安排。”
“孤就罚你……求我!”
洛雯儿猛抬了头,对上他的眸子。那眸里有火焰跳跃,牢牢的笼住她的人,她的心,使她仿佛遭了魔咒,动弹不得。
他逼近一步,一瞬不瞬的盯住她,声音忽然变得喑哑:“为了那些人,求我!”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着那跃动的火焰,看着那在火焰中凝定如冰的自己。
她忽然上前一步,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口,仰了头,认真的:“为了他们,求你!”
掌心下,是什么沉重猛然一跳,震得她的手发麻发酥,心头发热发烫?
而他的目光旋即下落,仿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可是下一刻,他手臂一抄,将她拦腰抱起,直向龙床。
☆、546最后欢宴
仿佛是末日前的欢歌,痛苦而疯狂,仿佛是开闸而泻的洪水,恣意而滂沱。
他们丢开了世俗,丢开了礼教,丢开了束缚的一切,甚至丢开了自己。
水墨绫的床幔如风鼓荡,时而现出一双交缠的身影。
他们喘息,他们呻吟,他们怒吼。
烛光为之摇曳,银蒜为之癫狂。
他们如两朵妖冶的花,绽放在大历一百九十五年最后一个暗夜,绽放在彼此的心中。
他们在彼此身上留下齿痕,是爱的印记,还是恨的索取?
红与白,是交相的辉映,苦与痛,是缠绵的绞索。
礼花满天爆竹声声中,他扣住她的手,奋力挺身,如一只逆风而上的雄鹰,将他与她一同送往云霄。
浪潮渐渐平息,有水波渐渐拍着沙滩。
不似以往,有浅而碎的吻带着温润的湿意落在鬓角额间,落在鼻尖唇瓣,他只是看着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定在他的眸中,仿若凝固。
良久,她轻轻道:“阿墨,放我走吧……”
是了,这两日,他们各自演戏,演一场给所有人看的戏。
一如既往的默契,只为了一个不敢说不忍说的目的。他们的心照不宣,此刻忽然被她一语道破,一切仿佛刹那陷于静寂。
她忽然有些怀疑,她的“多此一举”,究竟是希望他放,还是不放?是留,还是,不留……
然而无论如何,还是放我走吧,离开这里,从此再无烦忧。
你肩上的担子太过沉重,我没法帮你分担,只能将自己从你的负重之中卸下。
阿墨,原谅我,始终无法陪你走到最后……
==========
放她走吗?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是他想用一生呵护的女人,是他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的女人。
然而他真的能放弃一切吗?
有重担,压在他肩上,他愈发的举步维艰。他想扔下,想离开,可是那担子就像长在了身上。
郎灏,阿雪,朝堂,无涯……不管他喜欢不喜欢,他都得背起,还有一个她,他怎能陷她于险境?
那日,他抱着她,走入天龙禁地。
胡纶在后面追,可是很快被结界挡住,跪在地上,又哭又嚎,求他出来。
他没有回头。
千羽鸿来了,默默的立在结界外,忽然开口:“鸿知道王兄一向怨我自私,鸿今天便无私一回。她,你留不住的。她身为神龙宿主,理应与神龙之源相隔相绝,或许可保一世安稳。可是她一步步行来,却是与龙源越来越近。尤其是王宫,乃龙眼之地,他们气息相通,即便是你想尽方法要毁了方江瀚的水晶球也无济于事。试龙石认得她,终有一日会暴露她的真身。而且,十三公主就要来到盛京,你以为,她只是单纯的想要嫁给你吗?”
他脚步一顿。
是的,他知道,他知道十三公主心思叵测,如今神龙再现已非虚言,她怎能放过这个好机会?让他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宝座或许是情动于衷,然而真正想坐上那个位子,想要号令天下的,是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可是,她怕是要失望了呢。
若是此番,他出不得天龙禁地,试想他的婚书还有何用?十三公主难道会想嫁过来当寡妇?
于是,将所有的呼喊丢在身后,哪怕骤然得知一个惊人的秘密。而那一刻,他忽然希望自己就地死去,可是,他竟然还活着。
黑暗……烈焰……血咒……沉沦……
当他听到有人叫喊……真是巧,尚仪这边刚醒,王上便也醒来了。
他突然收获了个喜悦。
可是,有什么用呢?为了他的负重,为了更多人的安危,更是为了她,他只能,放下她。
他看着她,看着她镇定的脸,看着她无波的眼,然而他知道,那平静之下定是翻滚着滔滔的情绪,他听见她说……阿墨,别放我走,千万别放我走。
可是……
他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吐出一个字:“好……”
只一个字,便斩断前缘,斩断所有的羁绊,斩断了这两千多个日夜的相知相守,相依相伴。
“从今往后,再不相见!”
他补了一句,然而扣住她的手却不听话的攥紧了她。
她看着他,仿佛在细细描摹他的眉眼,又仿佛要把深刻在心中的记忆一点点的抹去。
她唇瓣微动,亦是吐出一个字:“好……”
可是为什么,她的手指紧紧的攥住了他,就好像要拉回那个轻而易举出口的回应?
然而,只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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