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尚只笑了笑:“凉阈虽远,然而每逢过年,却是最热闹的地方。各国的国主都会去朝觐,然后会有来自各地的人,还有来自各地的好玩有趣的东西。豆豆手里的七弦琴和那只星雪镯都是那些人带过来的……”
豆豆立即两眼放光。
“而且,今年天子下令,各国国主必须前往凉阈,共议大事,想来,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景吧……”
话虽是对豆豆说的,目光却是睇向洛雯儿。
所谓各国国主均需前往,其实一定要出席的,便是千羽墨。十三公主的死毕竟跟他脱不了关系,他必须要给个交代。因为就算元君天子不追究,以茳国国主东方旭为代表的诸侯王也不能放过他,如今若再因病缺席,便不仅仅是不分轻重了。更何况,直到现在,东方旭依旧叫嚣着要对无涯用兵,无涯一直没有回应,到底作何打算?此一番,定是要在诸侯会盟上弄个清楚,若是千羽墨已经有了对策,或许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所以想来,这场大会一定会分外的“热闹”。
轩辕尚仅是点到即止,他相信,这寥寥数语,已经足够令洛雯儿明晰一切,更何况……她一直惦着那个人,惦着他的身体。
上个月,她偷偷入宫,他不是不知,如今能真切的看到那个人,得知那个人一切安好,当是能放下一份牵念吧。
他叹息。
其实他对她……
他有点说不清自己现在对她是什么情绪。他会念着她,想着她,但凡心思静下来,眼前总是会浮出她的身影,久久不去。即便忙碌着,亦会思及她,猜想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
每每如此,绷得再紧的唇角亦会得了片刻的轻松。
只是,他得了老国公的警告,不得接近于她。
然而让他疏离于她的,全不是因了这份警告,而是她的漫不经心,她的避而远之,她的……
她的心里只有那一个人,满满的,他走不进。
他不是遇难而退者,只是这个难,让他望而却步。
而更令他止步不前的,是那个人对她的心思。
那人对她考虑得是那般周全,那般细腻,为了她,不惜损毁自己。这份深情,这份担当,令他自叹不如,自惭形秽。
他无数次的问自己,若是换做他,他可会做到这般田地?
没有答案,因为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证明自己可不可以的机会。
不知不觉的,他就像是立在一幅流动的画前,遥望她对那人的牵挂,品味那人对她的思念。
他游离于外,又行走于中,有时居然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人,能够切身的感受他们的心意。
于是,竟不忍破坏这份世间难得的美好,因为他知道,属于这二人的能够彼此牵念的时间,不多了。
所以,他不知不觉的想要守护他们,帮助他们,希望他们快乐,即便那快乐很短暂,然而对于身陷在相思之苦中的人,哪怕远远的看上一眼,都是莫大的幸福吧。
就像此刻,他看到对面那个女人已经睁大了眼睛,眸子放出奇异的光芒。
他心中微苦,却是唇角一动,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然后那光芒碎闪,如水波在阳光下跃动,又飞快的被长睫挡住,扣住桌角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娘……”毛毛想说什么,又抿紧嘴唇,眸子里尽是期待。
轩辕尚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好在怀里还有个不明所以的豆豆。
他捏了捏豆豆的小鼻子:“豆豆想不想去凉阈呢?”
豆豆捏着七弦琴,看看娘与哥哥的异样,低头,小声道:“娘若是去,我就去。”
毛毛立即目露急色。
轩辕尚见那扣住桌角的指节渐渐恢复原色,放开。弯得有些凝滞的唇角终于跟着舒缓,然后便见洛雯儿抬了头,眸底已是一片平静,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掉开目光,仿似无意的帮毛毛整理已经歪斜的书本:“轩辕公子也会去吗?”
“是,明日就走。”但见她动作一滞,不禁解释道:“因小主子就要在正月诞生,所以我那主子上个月便去了凉阈,亦被特例允许可以免去今岁的聚会,却是遣了我代他问安,所以……”
南宫苑登基数年,至今未有子嗣,而今得了喜事,虽然怀孕的是个宫女,又不知即将诞下的是男是女,却也珍之重之,整个雪陵亦为之捏了把汗。
但无论如何,亦是雪陵的家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解释这些。
他忽然发现,他似乎并不是完全担心那二人是否能够相见,而是……
他不过是想拥有一个有她在身边的漫漫旅途。
无论是谁陪着谁,就当是他的私心,是他的奢望吧。或许,他这一生,能够与她朝夕相处的,亦只是这段时光。
于是紧张的看着她,竟未发觉自己的手臂亦是随之僵硬,使得豆豆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而她似乎比旅途还要漫长的沉默让他心中的期待缓缓沉了下去,如夕阳浸入水面,即将淹没最后一丝光亮。
却见她忽然转了身子,冲他粲然一笑:“如是,便麻烦轩辕公子了……”
仿佛有风吹来,露出水面的最后一星金黄忽的一颤,瞬间灿烂了整片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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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碌碌,向东而驶。
车厢稍有晃动,磁石的小几上,杯盏内的水便微微漾漾。
两个孩子兴奋的一人把着一侧的窗户,向外张望,时不时惊叫一声,呼唤对方,然后两个小脑袋挤在一起,叽喳片刻,再互换一下,继续张望。
洛雯儿靠着车厢,闭着眼,眉心微锁,脸色有些苍白。
不能不说,在享受方面,轩辕尚是远不及千羽墨的。
车子倒也宽敞舒适,却少了华丽奢靡,亦不甚平稳。她尚记得,那次随千羽墨去凉阈,不见头尾的车队无声行驶于官道上,关了门窗,一切仿若静止。
当然,轩辕尚无需像他那般张扬给别人看,然而细想来,如此的素朴,是否也在做戏?
☆、637只羡鸳鸯
一只喜鹊擦着窗口飞过,惹得豆豆尖叫,一个劲喊她过去瞧。
她只是睁开眼笑着看了看女儿。
平日也会坐车,却不适应这种长途旅行,她现在有些头晕,还浑身乏力,胃也不舒服,感觉只要动上一动,就会把昨夜喝下的水吐出来。
“大爹……”豆豆又是一声欢叫。
可是紧接着,另一侧的窗户关上了,车内传出有些低沉但明显稚嫩的声音:“豆豆,把窗子关上。风太冷,娘都冻病了……”
豆豆犹豫片刻,还是关上了窗子,挨到毛毛身边。
她有些不明白,毛毛对大爹的态度怎么和以前大不相同,记得那时,他还一力促成大爹和娘,而且现在,他们还坐在人家的车上呢。
毛毛抱着臂,皱着脸,一副闲人免近有话免谈的架势。
她撅撅嘴。
莫非是因了亲亲的爹?她倒蛮喜欢亲亲的爹的,可是毛毛似乎跟他有仇,应该不会……
而且亲亲的爹好久不见了,她真想他啊!
门声一响,冷气灌了进来,但是很快就被隔离在外。
轩辕尚卸下大氅,在门口站了一会,方走近洛雯儿。
“还不舒服吗?”
洛雯儿摇摇头:“不过是晕车。方才开了会窗户,好了许多。”
轩辕尚笑了笑,忽然打怀里掏出个纸包:“来,尝尝这个。我听说若是晕车,吃这个会缓解不少。”
一层层的将纸包打开……
“这是……”
“姜香梅子。”轩辕尚拈了一颗。
毛毛拿小眼角定定的望着,只觉那长指似是要将小果送入娘的口中,却中途转了个弯,放到了娘的掌心。
“幂国的小吃?”
“你怎么……”轩辕尚微有讶异,转而垂了眸子,低咳两声,再不说话。
洛雯儿便笑了笑,拾起那颗梅子,缓缓放入口中。
气氛突然尴尬,只听得车轮单调的轧着路面,护卫步履整齐。
豆豆盯着梅子咽口水,毛毛则收回目光,心思沉重。
幂国是新成立的小国,因国主早年是个厨子,特别喜欢研究小吃,这姜香梅子便是这位国主研制出来的。上回赵益叔叔过来,特意给他和豆豆带来尝鲜。
然而要说的不是这位不务正业的国主,也不是这开胃爽口的小吃,而是……幂国距无涯近百里,而车队走了三天,至今尚未走出无涯,全是因为照顾娘的身体。还有,刚刚轩辕尚是骑马回来的,一身的冷气,鬓角亦结着冰碴……
他又偷眼瞅了那边,正见轩辕尚抬了手,接住一颗不肯在桌上老实呆着的小果,一向严谨从容的人,此刻竟有些局促。
其实,若是……
“照这样的速度,不知何时才能赶至凉阈……”洛雯儿将梅子收入杯中,仿佛无意般的说道。
轩辕尚唇角动了动。
是想赶紧到达凉阈避免与他相处的尴尬吧?
他也觉得不自在,只是,他希望车行得慢点,再慢点,或许,就永无尽头的走下去……
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年千羽墨劫后余生,却是不肯回国,而是要带着她走遍天下。
这样的无牵无挂,远离尘世,只同心爱的人在一起,的确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这一生,从来只有一个目标,便是忠诚于雪陵南宫氏,所以,当南宫绾阴谋乱政时,他会扶持南宫苑复辟。现如今,朝野纷乱,他又是一力支撑。虽然南宫苑的性情软弱又多疑,行事经常左右摇摆,举棋不定,他亦没有动摇半分。
当然,雪陵如今的这个国主着实不太让人满意,但是他已经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他甚至联系了朝中各部人马,备好一切,只为打造一个英明的君主。
可是现在,他突然觉得累,只想同身边的人在一起,哪怕她始终对自己避而远之,亦愿一直这样走下去。
“我听说……”她再次开了口,语气有些犹豫:“这两年,大寮的天翼圣王亦去凉阈朝觐?”
他的思绪一时没有转过来,待循声望去时,眸里尚带着温软,看得她又是神色一怔,急急调转目光。
他又想叹气又想笑,不禁想起她方才提到的那人,想象那样一个霸悍狂戾的人当年是如何同她相处。
章矛曾笑他,情敌甚多,个个不凡,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