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轩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道:“祖父节哀。父亲的丧事已经办了,这些遗骨,您想如何处置?”
“……在家里供奉三十五天。然后送到祖坟归葬吧。”周老爷子哽咽着吩咐道,用手捂着脸,靠坐在棋桌旁。
周怀轩应了。悄然起身,拿着布囊走了。去祠堂那边找了个白瓷坛,将布囊里面的黑灰放了进去,然后封好,放到供桌上,又上了一支香。
“去请我娘过来。”周怀轩直起腰吩咐道。
周显白忙去冯氏的院子请她过来。
冯氏一夜未睡,心神不宁地跟过来,问周怀轩道:“怎么了?”
周怀轩指着那白瓷坛,低声道:“娘。这是爹的……遗骨。”
冯氏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也被这消息打得不轻。
她的身子晃了晃,扶着供桌的桌角站定,惨然道:“……他终于还是走了。”
周怀轩悄然退了出去,将这祠堂留给冯氏。
冯氏在周承宗的牌位前站了一会儿,才伸出手,轻抚上那个装着周承宗遗灰的白瓷坛。
从祠堂出来,冯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在里屋静静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屋角放箱子的地方,弯腰打开箱子。
那里放的都是周承宗的东西。
从那一天周承宗假死离府之后,冯氏就把周承宗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到了这个箱子里。
说起来,周承宗活了这么大岁数,身外物却是少的可怜。
几件衣袍,大氅,几双还没有穿过的新鞋,都是冯氏给他做的。箱子里还有一把短剑,是周承宗小时候,周老爷子送给他的。
另外还有几本被翻得边上起了角的兵书,整整齐齐堆在箱子里面。是周承宗在神将府的时候常看的。
冯氏弯下腰,将那几本兵书取了出来。在手里摩挲着,似乎还能感受到周承宗手抚的温度。
她随手翻看着这几本书。看着书眉间的批注,那些熟悉的笔迹,让她心里酸涩不堪,心痛不已。
啪!
一封书信居然从书页间掉了出来。
冯氏怔了怔,弯腰捡起信封。
信封上写着:周冯氏秋娴亲启。
信封上正是周承宗的字迹。
冯氏打开信封,看见里面有两张信笺。
她取了出来,展信读了起来。
第一页信笺。
“秋娴吾妻:
汝看信时,吾已离世。吾虽远离,汝在吾心,不敢稍忘。吾念汝之心,与汝念吾之心一般无二。吾去后,汝当全力持家,待阿宝长大,可接掌神将府。
夫:承宗。”
短短的一行字,跟周承宗平时的情形差不多。
他对着她,总是没有话说吧……
冯氏叹口气,展开第二页纸。
她又是一怔。
这信上的字迹好熟悉。
这明明是她当年刚刚嫁到神将府的时候,给周承宗写的情信!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衾,死同椁。”
信的下方,多了一行周承宗的字迹:“吾妻之信,吾藏之身二十八载。吾行千里,与汝同心。”
冯氏的手激烈地颤抖起来,她将那两封书信捂在胸口,嘴唇翕合着,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哭出来。
当年新婚的时候,她给他写情信,他无动于衷,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收到没有,看过没有!
这么多年,她不敢问,担心问了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没想到,周承宗居然把这封情信一直带在身边!
冯氏终于流下眼泪。
她抚着那封书信,轻声道:“没关系。你不在了,我会好好守护神将府,守护轩儿,守护阿宝……”
因为这是周承宗的意思,所以她一定要完成他的遗愿。
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冯氏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将那叠兵书放回箱子里,亲手锁了起来。
而那两封书信,就被她放入妆奁匣子的最底层。
……
周怀轩回到清远堂的时候,盛思颜刚给阿宝喂完奶。
“怀轩,你回来了!”盛思颜抱着阿宝走了出来。
周怀轩揽住她的肩,带着她和阿宝一起又往里屋走去。
盛思颜忙回头嘱咐薏仁:“看着门……”
周怀轩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一家三口来到里屋,阿宝扑到周怀轩怀里,让他抱。
周怀轩紧绷着脸。从盛思颜怀里抱过阿宝,靠在自己肩头。
盛思颜坐在他身边,专注地看着他。静静地等他说话。
周怀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刚从东山回来……把我爹接回来了……”
盛思颜一愣,继而马上反应过来:上一次死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周承宗!
难怪周怀轩、冯氏和周老爷子对那场葬礼无动于衷!
难怪周怀轩不让她和阿宝在灵柩前磕头!
盛思颜抓紧了周怀轩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别急,别气,慢慢说,我听着呢……”
她看得出来,周怀轩现在的情绪有些激动。他需要的是一双倾听的耳朵。
她愿意做这双耳朵。
阿宝坐在周怀轩臂弯,探出头用自己胖胖的小脸蛋贴了贴周怀轩的面颊,以示安抚。
周怀轩拍拍阿宝的后背,看着盛思颜道:“你不会怪我向你隐瞒吧?”
上一次的事,在神将府的几个主子当中,周怀轩知道、冯氏知道、周老爷子也知道,只有盛思颜不知道。
盛思颜摇摇头:“当然不。你有你的理由。”顿了顿,又问:“那这一次呢?”
周怀轩仰起头,看着屋顶的藻井,缓缓说道:“我爹是赤一。守护者里面的赤一。这一次,他追踪守护者里面的叛徒,去了东山。那里就是那些吸血怪物的老巢……”
在周怀轩低沉的嗓音里,盛思颜渐渐听出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她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周怀轩的胳膊,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后来,我实在气不过,就动了些手脚,将那整座山都弄塌了……”周怀轩垂头,将脑袋埋在阿宝幼小的肩膀上。
阿宝学着周怀轩的样子,两只小手抱着周怀轩的脖颈。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盛思颜深吁一口气,道:“原来早上这城里的晃动。是这样来的。我还以为……”
以为地震了,都抱着阿宝跑到屋外庭院中央去了。
“你没事吧?”盛思颜抚了抚周怀轩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只手轻轻搭在周怀轩的脉间,给他诊脉。
他的脉搏跳动得很激烈,比常人要快得多,这应该是他心情太激动了,
还好,他的身体有些疲累,但是没有大碍。
“你太累了,歇一歇吧。”盛思颜伸手,将阿宝又从他臂弯抱了过来,“什么都别想,先去睡一觉。”
周怀轩在她的照看下沉沉睡去。
盛思颜坐在他床边,看着他沉静的睡颜。默默想着心事。
这些天周怀轩不在,京城的事情都是她和周显白暗中打理。
听了周怀轩的话,再把这些天她派人盯着京城各府邸的情形联系起来,盛思颜有了个结论。
这个青五不管是谁,好像跟吴国公府,都脱不了干系!
那天她请另外三大国公府,还有蒋侯府、尹家和叔王府的人来吃饭,跟他们当面说了周怀轩离京的事,其实是要敲打他们,同时也是迷惑他们,让他们不要趁周怀轩不在京城的时候,再打神将府的主意。
她既然主动对这些人说周怀轩离京的事,这些人也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那就是,神将府在盯着他们这些人家。
如果你们不信邪,就尽管动一动,看看神将府能不能抓住你们的小辫子!
如她预计的一样,这些府邸在最近这段日子里,都很循规蹈矩。——除了吴国公府。
昨夜那些人翻入吴国公府的围墙,就是最大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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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青五
周怀轩睡着的时候,冯氏来了清远堂。
盛思颜忙迎了出去。
“娘,您坐。”盛思颜给冯氏捧了茶,并且让范妈妈把阿宝抱过来。
阿宝一见冯氏,就呀呀叫着扑了过去。
冯氏紧紧抱着阿宝,在他面颊上亲了又亲,道:“阿宝,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惹你娘生气?”
阿宝嘻嘻笑着摇头,将自己胖胖的小脸送上去,贴了贴冯氏的面颊。
盛思颜小心翼翼地道:“娘,刚才怀轩跟我说了……公公的事。”
冯氏“嗯”了一声,垂眸道:“我也是不放心,过来特意跟你说一声。怀轩他爹的事,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你别多心。”
盛思颜忙道:“娘,您别这么说。我知道轻重,更不会多心。您……也多保重。公公在天有灵,肯定希望娘能够活得好。”
冯氏点点头,微笑着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们也别担心我,我活了这么大年纪,经了这么多的事,比你们看得开。”
盛思颜见冯氏这个样子,倒是不好再劝了,只得笑着坐在一旁,岔开话题道:“娘,怀轩睡了。他累得很,不过没有大碍。”
冯氏道:“那就好,他刚回来,让他好好歇一歇。”
送了冯氏出去,盛思颜回到屋里,坐到床边,一边看着王氏给她留下的医书。一边照看周怀轩。
周怀轩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醒了?”盛思颜一天一夜没有睡觉,眼底的青色非常明显。
周怀轩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面颊,脸上淡淡露出笑意。“你睡吧。”
他起身,将盛思颜拉着躺下,给她掖好薄被。
盛思颜紧张了一天一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嘟哝两声,很快就沉入梦乡。
周怀轩去浴房洗漱一番,出来随便喝了点粥,就往宫里去了。
……
夏昭帝昨天就知道东山出了大事,也无法安然在关雎宫养病了。撑着病体上了朝。
这几个月,都是王毅兴代他批示奏折,大朝会因故本来都取消了。
这一次夏昭帝终于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