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乐谱,素素垂下眼帘,审视着那一个个涂得有些别扭的音符。
“是你写的?”她有点怀疑,虽然杨笑凡写字用脚趾,可是他写字真的很好看,连老师都对他评价很高,甚至他还帮老师抄过重要的材料。可是这音符,涂得,那是相当外行,素素不相信那是因为杨笑凡用脚趾写字才造成的结果。
“我让我爸帮我重新抄的,我以为我用脚写字,你会介意。”他解释着。素素感觉心里某个细微的地方动了一下,她觉得,他被人歧视,绝对不是一次……事实上,素素自己都没有信心说,她打心底里是一点都不介意的,多少都会有点芥蒂。
素素一边吃饭,一边就不由自主将自己的视线落在杨笑凡的双脚,他不穿袜子,仍旧穿着拖鞋,冻得青红。
杨笑凡将吃完饭的素素送上计程车,目送着,直到车子驶入地平线,他才缓缓转过身。
他看到,从他身体里呼出的气,是一团一团的白,可是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体温。从刚才开始他就已经知道,对于这寒冷的抵御,早已是到了极限。他也知道,他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的事情,即使此刻他觉得□的双脚就像冰扎一样,隐隐作痛,他还是要独自站在站台等待一辆开往家的方向的公车。
空气潮冷,这是冬天的前兆。路灯一盏一盏飞速后退,素素看不清手里的乐谱,可是她还是迫不及待跟着旋律小声哼唱起来。
“刚才的人是你男朋友?”开车的司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古铜色的脸孔,留着质朴憨厚的寸头。他透过后视镜望着面色泛红的素素浅笑。
“唉?不是啊!”素素感觉自己的面颊滚烫,索性垂着头不让司机看清楚。车内的交通广播抱着天气预报,司机将声音调大,里面的女声说,最近降温伴有持续的降水。
“呵呵,那看来他挺风度叻~今天降温,我刚才交接班,外面冻死人,那小哥穿那么少,可受罪~!”这话令素素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刚才站在车窗前杨笑凡的模样,他只穿着件淡青色的线衫,修长的睫毛在眼下投着两片云彩般的倒影。哈出的白气令他的脸孔看上去有些模糊。
素素将那件还披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裹紧了些。那外套比她的人大了一圈,衣袖也长出一大截,她将袖子往上拢了拢,袖口有点发硬,咯着素素的手腕。那袖口是崭新的,不会像素素常穿的衣服那样,有惯有的污迹或磨损。对于杨笑凡而言,压根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吧……
她将手指探进裤子口袋,摸到手机,用拇指摩挲着手机侧面圆润的棱角,车只行进了一小会儿,窗玻璃上就出现了一层白色的水气,车子将寒冷隔在外面……那么杨笑凡呢?
少年站在站台,他的身边是一位看上去加班晚归的阿姨,那位阿姨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很久,这种审视在他的世界,早就见怪不怪了。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他才看到一辆公车开了过来,上车的时候,他迈步都有些困难。那位阿姨很好心地让他先上车,他的身体已经僵了,上车后,他连拿出公交卡的力气都没有,他弄了好久都没办法把公交卡的带子咬进嘴里,眼看着司机有些不耐烦,而且车上很多人都朝他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那位阿姨将自己的卡刷了两次。
“先坐下来吧。”车上人不是很多,还有空位他便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他觉得心情差到极点,有些困难地用脚趾拉开挎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块钱,他将目光投向那位阿姨:
“嗯,刚才谢谢您,给您钱。”那位阿姨忽然露出慌乱的神色:
“哎,不用了,一块钱而已,不值一提……”她连去看杨笑凡的脚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不断的挥着手。
“我和您素不相识,没理由让您替我付车费的。”车上的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那位阿姨有些尴尬,她从杨笑凡脚趾间接过钱,捏在手指。就不再看着他了。
那位阿姨比他早下车,她毫不犹豫地将那一块钱丢进了垃圾桶。然后还回头往车上望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是否有人看到了她的举动。杨笑凡将视线投向没有人的地方。避开那些所谓被称为同类生物的眼睛。
眼睛不是心灵的窗户么,但是杨笑凡从那些窗户里看到的是他需要用一生去背负的“异类”。
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也习惯了不当一回事……只是此刻,他从没那么希望,希望他的身体是完整的,是和周围的这些人,一样的。
24
一回到家素素便将自己丢经温暖柔软的沙发,她几乎立刻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着通话记录,那唯一的一串固定电话的数字,在她与路婆婆的记录中显得那么醒目,就在她准备按下接通键的时候。犹豫了……
她怕那边接起电话的人不是杨笑凡,更怕她这样冒昧地询问会招致没必要的尴尬。
沙发里很温暖,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确是卸去了沉重的枷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并不觉得轻松多少,反倒有什么令她浑身不舒服。
她得承认,陪着杨笑凡承接那些异样的眼光,真的很累……她抬起右手搭在眼前,罩住房间顶灯打下的银光。令她纠结不已的事情是,难道这样的眼光,他独自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年么?好痛苦,可是素素几乎没有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痕迹。
她起身脱下杨笑凡的外套,抱在怀里,走进卫生间,准备丢进水盆,可是那一瞬,她有种冲动,不想这么快就洗了这件衣服,她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变态。然后将衣服熟练地洗好晾在阳台上。
然而以现在这种天气的态势,这件衣服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晾干。素素叹了口气。
清晨,天亮得晚,素素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她是被冻醒的。看来果然是降了温,窗帘上还泛起清冷的墨水蓝。她翻了个身,太冷睡不着,索性爬起床,在衣柜里翻找厚衣服。她穿了件黑色毛衣和外搭一件双排扣的苏格兰格子呢长大衣。素素属于女孩子中高挑清瘦的类型,身材尤其好,不论什么衣服穿起来都很上身。下面配了过膝的灰色羊毛裙子,然后是纯黑的羊毛裤,脚上穿着有点可爱的短雪地靴,素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脸颊和眼睛的浮肿,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她打理好一切登上公车赶往学校,那天她刻意早些走的,可是车上并没有熟悉的身影。到达学校,他的座位还是空的,漫长的等待,急促而又刺耳的上课铃,他还是没有出现。
素素的心紧了起来,难道真的出什么事了?可是她无从了解杨笑凡的情况,直到小蔡老师接到那个电话……没有什么特别,听起来只是普通的请病假的电话而已……但素素已经猜透了□分。
因为全班只有杨笑凡一人缺席……
又过了一天……他还是没有来……素素就这样每天盯着他空空的座位,等待着,可是他就是不来,素素害怕了,他不会是生了什么重病吧……他越是不来,素素的猜测就越多,特别是想起那次他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他父亲有提醒过他吃药的事,还有他们一起去看演出那天,他还去了药店,这种种的情形都让素素怕得要命!最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去打听他现在的情况。
他的衣服还有一点潮,素素用吹风机帮他吹干,吹了很久,很久,她后悔极了,她后悔没有问过杨笑凡的家,她拨通的电话,那边始终无人接听……她开始帮杨笑凡整理笔记,她想他如果不能来上课,他落下的功课怎么办。他每次都那么专注地听讲,专注的做题,专注地和老师讨论问题,想必学校的功课对他来说很重要。
一定是很重要的吧?素素想。他从来都不会迟到,而且最常去的地方,是图书馆。
那样令人焦躁不安的等待与焦虑,结束在了周五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消息来自林晃。
林晃在女厕所门口大声地抱怨:“什么嘛!!!好不容易挨到周末可以休息,还要去看杨笑凡!”同她要好的几个女生陪着她抱怨:
“那今晚的电影去不了了吧?”
“可恶啊!!!”她有些捶胸顿足。素素没敢逗留很久,她终于安心了一点点,至少她已经心里拟好了计划。
于是,放学后,素素的身影徘徊在学校门口的小卖店里,她装作挑选东西,可是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她不时用眼睛的余光观察校门口,等待林晃的出现。
然后她看到了不只林晃一人的身影,还有班长,这个女孩子在素素的脑海里唯一的印记就是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她们曾有幸作为同桌两个星期,这个不长不短的时间是因为班长中途找老师将她们的座位调开了,这当然也在素素的预料之中,在班上,除了杨笑凡和魏小军,怎么可能还有别人愿意与她接近呢?特别是那些对于流言蜚语容易深信不疑的女孩子。
然而,令素素稍有安慰的事情是走在那群人中间熟悉的身影,那无疑是魏小军,但是……不用说,这么一群人中,除了有同素素有过节的林晃,对素素丝毫没有好感的班长,还有其他一些班干部,学习委员,文艺委员,体育委员……素素对这些人一点深刻的印象都没有,不过在认识杨笑凡以后,她渐渐熟悉了那些脸孔,因为他们总是笑的很开心地围绕在杨笑凡的身边。
那一群人在车站上说说笑笑,素素心里有些难受,抛开这些人令她心里不爽以外,那群人明明是去探病的,为什么笑的那么开心,他们真的担心过杨笑凡的身体么?
是魏小军去学校门口那家水果店买了水果的。然后他们便登上了一辆公车,素素慌了,赶忙叫了一辆计程车便追了上去。
公车停在了市人民医院,素素很少到大医院来看病的,因为她的身体向来不错,最严重也不过是感冒发烧,每次只要去社区医院打打针,最多也是打一天点滴就很快退烧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