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她一直叫他干爹。确实是忘了,眼前这人,顶着的可不止这两个字。
蒋芸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一片死灰。
蒋芸其实心里明白,这些年虽说她离了蒋家,离了贺家。
可实际上,到底还是北堂在庇佑着她,是贺三庇佑着她。哪怕她干再混账的事,身后还有条退路。
而现如今,贺三那条路被她自己给断了。
北堂这条路,断不断,也看她自己了。
蒋芸再一次的觉得心灰意冷,挣扎了这么些年,她到底还是那个什么也做不了的蒋芸。
保个人都保不住。
说来可笑。
也确实是没意思了些,也或许,该放弃挣扎,好好的回到现实的世界,好好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夕。
权利,金钱……
让他们见鬼去吧。
可心有不甘啊。
太不甘心了。
蒋芸对自己那些从心底浮起的泡泡如此说。
“如果涛子这次能活着回来,我要带他离开北堂。”
犹豫再三,蒋芸还是决定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从来不怕黄伟,只说尊重。
她敬重她,因为他在她死过时拉了她一把,但日子里总不能是用这些大义来过。
该争取的东西,蒋芸还是要争取。
黄伟敲了敲烟斗,烟斗撞击桌面,发出轻脆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的大。
时间流失的太慢,蒋芸等着黄伟的回答,坐立不安。
“好,我答应你。”
终于,黄伟开口了。
蒋芸松下一口气,却说不清这是一个好的结束,还是一个不好的开始。
电影里不经常这么演么,往往的最后一次,绝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但黄伟既然松了口,蒋芸心里也就有了些底气。
她一点也不怕黄传反悔,不管怎么样,她只要能把人带出北堂就好了。
黄伟的这一声好,无疑是把她跟黄伟来个人同时放出了北堂。
蒋芸没有再进一步,怕把她干爹逼紧了,所以的计划都落了空。
在某方面,她向来是个识趣的人,懂得见好就收。
“我下去喝碗莲子汤,让涛子上来,想必你应该也有话跟涛子说。”
黄涛拿着他的烟斗下了楼,一只手背在身后。
蒋芸想起从前那个笑话。
说是官越大,背着手的高度就越大。现在看到,还是有些根据的。
“芸姐。”
黄涛进到书房的时候,蒋芸正对着黄伟写的那几个字发呆。人家都说字如其人,可这人,到底没法如其字。
你写得一身正气的字,可不一定能做个一身正气的人。
“干爹要让跟红姐一起去接货的事,你为什么要同意?”
“我能拒绝吗?”
黄涛没有正面回答蒋芸的问题,而是又抛下另外一个问题。
这问题问的好,确实不错。
他哪里能拒绝,黄伟就是直接言明,让他去死,他也必须得去。
这就是他与蒋芸的不同。
他是黄伟的养子,蒋芸是黄伟的干女儿,可他从没有奢望过他与蒋芸会是一样。
蒋芸大概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脸色有些难看。
“芸姐不必担心,涛子自有涛子的造化。”
这下蒋芸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什么造化不造化的,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别人想要,也得问问你自己才行。”
“芸姐说的是。”
蒋芸连续碰了几个软钉子,火气瞬间就被点燃,当然就把压着字的一个纸镇给甩了下来。
黄涛没有让,纸镇砸中黄涛的额角,立马就红肿了一片。
“你倒是挺想去送死的?”
为免激起蒋芸更大的怒气,黄涛这回没有接话,任由蒋芸说,说死他也不回嘴。
“我跟你说话呢,为什么不回答?”
可这不回答,其实也是错。
“芸姐。”
黄涛抬起头,直视着蒋芸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被砸的,黄涛的眼睛里水光一片,配上额迹处的红肿。
蒋芸胸膛一窒,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黄涛,就算是他被黄伟用鞭子抽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过。
“芸姐,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蒋芸直觉地认定这肯定不是什么好问题,可这样的黄涛她又没法拒绝,于是只好软了语气。
“你问吧。”
“芸姐,你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黄涛?”
是王世唯那样,还是方怀民那样?亦或是别的样。
黄涛觉得,只要她说一样,他可以立马变成她想要的那个样。
蒋芸这次真的被问住了,愣了半天也回答不出。
到最后,时间可能是真的有些久了。
黄涛自嘲地一笑。
“我这个问题让芸姐为难了吗?那芸姐就当是没听到过这个问题吧。”
蒋芸深吸一口气。
“你不用变成什么样,做你本来的样就很好。”
“可你不会爱这样的黄涛。”
蒋芸扯了扯嘴角,试图拉出个能让人看得下去的笑容。
“涛子,你也是在刀尖上滚过的人,怎么也学起文人墨客,酸起来了,这倒真不像你了。”
蒋芸的话的确是把黄涛拉回了现实,于是头一低,又像回了原来的黄涛。
“是我愈矩了。”
蒋芸看着黄涛瞬间暗淡下去的脸,心生不忍。
“涛子,等你回来,等你这次从云南回来,我会告诉你答案,你去云南的这段时间我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这无疑相当于一个承诺,对黄涛来说,这就够了。
本来低下的头,又抬了起来,脸上多了几份明媚的笑容。
“一言为定!”
蒋芸与方怀民回去的时候,与黄涛一起出的北堂。
他们回家,而黄涛则再一次登上了去往云南的飞机。
直升机的轰鸣声很大,飞机起飞的时候,蒋芸就站在下面看着,螺旋桨搅起的风,吹乱了蒋芸的发,遮住眼睛,直到再也看不见黄涛的飞机。
站在原地呆了一会,蒋芸这才回头,对着身后的人轻声说了一句。
“走吧,我们回去。”
方怀民没有说什么,眼睛里的柔光,仿佛能洞悉一切,但却什么也没说,无言地揽着蒋芸的肩,将人揽至怀中,往他的车走去。
蒋芸也没有解释,也无从解释。
她对在她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那几年里,每一个陪伴着她度过难熬的日日夜夜的人,都无法舍弃。
有时候,这种情绪,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如果她不能给人什么,起码把人护得周全。
这是蒋芸心里唯一想的,也是唯一能做的。
对于黄涛的安危蒋芸很是担心,她从来就不是个文化人,学不来文艺,没法在人没了之后,还能仰头四十五度角,忧伤地给人写段墓志铭。
也不怪她担心。
如果这次出任务是黄涛一个人去的话,或许胜算还大一些,但若带着那位红姐,蒋芸根本不敢想像这是个什么样的任务。
如果换作其他人,或许也没什么问题。
但黄涛那个死心眼的家伙,蒋芸实在担心。要是换了其他人,要真出了事,大不了撒开丫子跑,跑赢了就活着了。但是黄涛那家伙……
若是红姐有一点点不对头,黄涛都死定了。且不说她是谁的人,为谁在做事,单是她一个女人,若是在接货的过程中给大家拖一点点后腿,这次带去的那么多人,就一个也没想活着回来了。
其实蒋芸的担心很有必要。
黄伟的话说的很明白,他就是想借着凉爷与红姐的手除掉黄涛。
他能不能活着回来,得看他造化。
唉。
蒋芸叹息一声。
也怪黄涛自己,跟韩天星搅和在一起干什么。
韩天星那样一个人,哪里是他能玩得的过。
韩天星那人要是把自个玩死了,他那在帝都的老爹,还能给他追加个烈士。
可他黄涛有什么,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背景没有,后台更没有,玩死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蒋芸想不通,黄涛为什么那么缺心眼地跟那人就混到了一块。同学有那么重要?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别想太多。”
在蒋芸第N次叹息之后,在等红灯的方怀民腾出一只手来覆在蒋芸手上,安慰她道。
蒋芸将他的手反握住,想要借由他给自己传递些力量。
黄涛这次到达云南之后,没有直接进山,而是先找了个民宿住下,虽然做生意的是同一个人,交货方式也是同一种,但这次与上次,那是截然不同。
黄涛在等,那凉爷那边先沉不住气跟他联系。
他知道,做他们这行最怕的就是压货。
在供应链上来说,存货就意味着自杀,再加上他们存的又是这种货,当然会急于脱手,谁也不敢把那么多货一直放在手上。
但黄涛不急,钱在他手上,只要货好,买谁的都一样。
当然,如果能找到个长期而又稳定安全的卖家,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但前期需要一定的磨合期,要么成功,要么失败。
而他们,没有失败的机会。
找到落脚点之后,黄涛让手下的弟兄们各自回房休息了,给红姐要了间单房,他则跟另外两个弟兄挤在一个房间里。
晚饭黄涛没有下去吃,让跟他同住的弟兄给他带了上去。
跟黄涛同住的两个人都是羊城人,一个三十多岁,老实本份型,老马。一个看上去还不足二十,小马。这两人据说是堂兄弟,至于怎么到的北堂,像他们这种人,除了生活所迫,还能有什么。
黄涛是个不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入得了北堂的人,对他来说,都是弟兄。其他事,他一概不过问。
众人在楼下餐厅吃完晚饭过后,老马与小马两个人提着饭菜上了楼,黄涛正光着膀子擦枪,子弹咬在嘴里,手指不停地动着,牵动整个身体的线条,看起来很酷。
蒋芸从来没有机会看到过他的样子,他也从来不在蒋芸面前耍酷。
因为蒋芸喜欢斯文的人,王世唯是,方怀民也是。
在某方面,方怀民跟王世唯还是有些像的。
两个都是斯文至极的男人,不过王世唯斯文过了头,黄涛觉得他有些败类。那男人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下,既使他妈现在瘫了,他仍没有办法走出。
这是命。
人哪,得认命。
当然,这话他也没有在蒋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