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显看她神色黯然,不方便再问,就继续照相,发照片回去。
陈琦知道这女孩是在英国出生长大,能有这份心思觉得特别不容易,说道:“你放心,东西让君显先看,如果没问题,他们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价格。”
君显没有抬头,心里想,这个门外汉,他又知道什么,所以说这世上免费的意见往往都没什么价值,他一不懂古玩,二不懂拍卖,凭什么说公道。
古玩市场里,谁敢随便说公道?
还没想完,就听陈琦又说,“我之所以先联系的君显,就是因为他人品最好,咱们就算真的要出手东西,也得找个人品可靠的。”
君显看了他一眼,试图阻止他不要再说了。
却正好对上那女孩在望着他,好像一直等着,不吵,不闹,就那么一直等着,只等他抬头,她才说话。
有种不动声色,悄然无息到极致的温柔……
见他望着,那女孩说,“我那天听张鹏说了你的名字,就上网查了,知道你父亲确实是大收藏家……其实,其实这些东西我原本想给国内公立的博物馆,但他们给的钱实在太少了……”她坦然地望着君显,“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说实在的,也不是假清高,衣食无继的时候谈什么都是空的。”言语真挚,坦白,坦白的令人觉得心生不忍。
君显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那女孩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下文,她咬了咬下唇,脸上多了抹受伤的表情,显然大美人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扫过面子,好歹接句话才是呀。
她斟酌了下,唯有继续说,“……这些东西如果上了国际拍卖,也许价格更高,但我不想那么麻烦,只想快点出手……所以,所以在价钱上,一定不能低于我的要求。”
君显放下电话,问道,“你要多少钱?”
☆、第61章
那女孩却没有直接说价,而是让他再看东西。
君显又拿起了电话,把照片直接发给国内。心里却另有计较。这女孩话是没错,如果送到国际拍卖行,一定能拍到更高的价钱,但君显却知道,想上国际大拍卖行,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君显说,“不知道你对国际大拍卖行了解多少,有没有和他们联系过?”
那女孩轻抿下唇,摇了摇头,“我家有东西上过国际大拍,我知道一些。”
君显忽略掉她话里话外透露出强大家族背景信息,或者是没落家族的误导,说道,“如果真正一流的大拍卖行,对于拍品的选择,其实有自己严格的一套操作流程。更有自己严格的计划,今年拍什么,明年拍什么,如果遇不上同规格的青铜器,也许要等好几年。”
那女孩的手微微攥紧了点,不说话。
君显只当没看见,拿起桌上的一个小鼎,淡淡道,“其次在器物的选择上,他们有自己严格的标准,并不是所有好东西都可以上他们的拍卖。”这世上,凡事也讲个合适,他看着那小鼎的底部,现在用电脑能刻出很漂亮的底款,但这个,很开门,他又不紧不慢地说,“有些东西虽然好,研究价值低于市场价值,他们也是不要的。”
那女孩还是不语,陈琦更是听的云里雾里。这句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说——这东西,有人炒作才值钱,没人炒作那都是白搭,拍卖行先是商人,其次还是商人。他们识古但不爱古,古玩对人家只是商品,哪一种器物能创造天价,哪一种器物才是宝贝。
高古瓷都拍不上好价,青铜器的命运又能好到哪里,主流拍卖场上,依旧是康雍乾爷仨的主场,这三朝所烧瓷器,屡屡爆出天价,高古瓷美人躲在角落都要哭晕了,关键不是没有高古瓷想上拍卖,而是很多拍卖行都不收,因为藏家不够重量级,人家有简单粗暴的理由相信,“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种机缘巧合,得到这么好的东西,所以人家不认!”
君显说,“如果你这东西换成清三代的瓷器,也许现在更好出手,因为国家政策支持,那些都不是在土里埋过的东西,而像这些青铜器之类的,纵然是传承所得,但也多数不会有人信。”
君显这话说的有些狠,他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这女孩真是内行,想用传承说价,那她就得把传承有序的证据拿出来,不然,她那什么落魄家族,豪门恩怨,他是一概直接忽略的。
那女孩半低着头,她背对客厅落地窗坐着,清晨未到午间的太阳,斜斜照进来,正落在她身上,美人一拢轻纱的玫红色长裙,这颜色有点艳,但和她的娇柔的样貌奇异地产生出一种互补,正是那一抹俗艳,衬出了她,纵是等待一万年,男人也该心甘情愿的倾城倾国之姿。
但倾国倾城不能当钱花,此时显然美人也有这觉悟,她的头低了很久,也许只是片刻,陈琦插不上话,心里有些暗自心急,觉得君显今天特别不好说话,
却见那女孩站了起来,鼓起勇气看向君显,“你稍等一下。”她向卧室走去,看样子是去拿东西了。
陈琦一看有空,连忙低声对君显说,“你怎么对个女孩说话这么不留情面。”平时对他都很好很有耐心。
君显看向他。
陈琦心里一慌,觉得这样望来的眼神,竟然胜过千言万语,君显他——觉得自己失态了!
君显收回目光,继续看向桌上的东西,自然不会挑此时和陈琦讲道理,但他是不大喜欢那个女孩子,原因很简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女孩莫名其妙的警惕,令他生了反感。他自己的样子,自己很有信心,任何人见到,都不应该产生那样的防备,所以做的太过!就假了。
身后响起极其轻微的声响,那女孩走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红色的小包袱。
******
伦敦的清晨是国内的傍晚
这边君家人也已经完全找回状态,昨天情况太过特殊,人情练达如君海川事出突然,也不免乱了方寸,今天想起来,大家才有些回神,在巨大的追捧下,保持冷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在大家昨天都比较谨慎,没有失态。
倒是昨天收的礼物特别烫手,南音问过庄妍珊,庄妍珊令徒弟们仔细地登记了东西,回来细看,才是吓一跳,送车的都有。
南音坐的老远,觉得饭厅里大大的饭桌上,堆满的礼物都是洪水猛兽。
庄妍珊看着他们造册登记的东西,直摇头,“太奢侈了,咱们家从来没有收过这么多礼物。参茸海味都有,更别提那些珠宝首饰……”她合上那册子,递给南音,“你上楼去给你师父,告诉他很多送礼的人我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给他说这事太大,后面应该怎么办?”
南音点头,抱着那册子上楼上书房去。
一进书房,君海川正挂上电话,她就把册子放在桌上,把师母的话说了。君海川听完,走到窗前思量了一会,这种大场面送礼,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显然那些人昨天准备的急,所以很多东西是临时准备的,只求贵重……而且不想送,昨天那种情况,别人都送,自己不拿东西出来就是得罪人,有一部分人一定也是赶鸭子上架。
他转身来,对南音说,“重点还是在卫太太那里,你和你师母想办法去拜访一下人家,问清楚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还说她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吗,一起让你师母去问清楚。”
南音应了,也觉得这样很好。转身要下楼,又被君海川叫住,“你来的正好,我今天去博物馆的时候,已经通知他们,以后你在博物馆的时间要做个变动,以后你就在那边呆两天,一周两天,不能多去!”
南音迟疑了一下,小声问,“是因为物以稀为贵吗?”
君海川点头,“凡事都有规则,随着自己身边资源的改变,身份的提升,以前你没什么事,学习阶段,一周七天在博物馆也没什么,但现在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一周去两天,真正想找你鉴赏的人,就得习惯开始迁就你的时间,不能随传随到。明白了吗?”
南音忙点头,觉得师父这动作可真够快的,这样她可以多点时间去挑婚房了。或者说,师父原本也有这意思?
就听君海川又说,“昨天事出突然,你应对的很好,以后也要这样,出了再大的事情,也一定要记得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南音又再点头,“我一定记在心里。”
君海川知道她一向听话,人也聪明,就是不精人情世故,偶尔太过善良,又想到自己现在多了一层身份,不止是师父,更是未来公公,怕南音多想,嘱咐道:“师父说这么多,是要你明白自己的身份立场,做符合自己身份的决定,哪怕是很小的事情,也要多想想你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为什么人们常说‘提升形象’形象是一点点提升的,如同‘名气’,要一点点积累。以前咱们圈子里,有个有名的专家,外面都传他给别人鉴定一件东西收一万元。”
南音心想,自己收两千已经觉得多了,原来还有个更厉害的前辈。
君海川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笑道,“所以你仔细听着千万别步他的后尘!——当年有人找他去鉴定,他说‘很忙,很忙,没有时间’,那藏家怀着遗憾离去。原本这事情就完了,他那人眼学很好,可偏生就是太过心软,看人家藏家千里迢迢离去,心中不忍。过了几天,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主动打电话联系人家,让那人带东西过来。这下可好了,事情传了出去,大家对他的崇拜感瞬间土崩瓦解,没了高高在上的神秘感,也没了追捧,他一下身价大跌。”
南音听的瞠目结舌,心想这藏家也太不地道了,还有这专家的身价,也跌的太容易了。但又知道师父是不会说假话骗她的。
君海川养大的她,特别讲这个故事,就是怕她将来也这么心软,人心难测,摇着头说,“这世界就是这么现实,特别是靠名气吃饭,不容易。提升名气千难万难,但要毁起来,却可以是旦夕之间,一言一行,以后都要加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