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红如血,在一片嘘声中抱头鼠窜地跑了出去,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看什么看,还有人想和我说说话吗?”
这些人立马就低下了头,图书馆瞬间恢复鸦雀无声。没人理我,我也坐下来继续看杂志,傅九卿的这篇文章写得真好,我完全没看懂,实在是太高深太有水平了,我越看越佩服……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和他见面起我就对他充满好奇,那一年是我高一的暑假,傅九卿硕博连读也正好进入最后一年。我哥那时候一门心思全在徐云莺身上,什么事也可以不顾,我爸让他在那个暑假里教会我开车,他全当是耳旁风。后来被妈妈念得多了,他索性就找了朋友来教我,他找来的那个人就是傅九卿。
第一次和他接触是他给我打来的电话,他非常客气,声音温柔富有磁性,是那种仅凭声音就能传递出可靠感觉的人,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的家教特别好,很有礼仪,细心体贴,让人无法拒绝。
其实那天我是不想出门的,他和我约的下午,夏天的大太阳,晒死人了,可他说上午有事,明天也和别人约了来不了,只有这个下午可以教我。他的声音那么诚恳,我又年少无知,竟然会觉得如果拒绝了他就是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所以我说好,我在家等你。
下午两点,他打电话说已经到门口了,我出门找了半天没有看到他,因为之前我们没见过,他也是看我张望了半天才下车来自我介绍,他说他叫傅九卿,我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脸发神,我从没那么认真地看过一个男人的长相,白皙的皮肤,狭长的眼睛,右眼眼角还有一颗泪痣,他长得太好看了,声音还那么好听,怎么得了……好吧,我承认了,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被魔障了,但这都要怪我哥,怎么能在我心智尚不健全的时候就给我介绍这么妖孽的人,这是有多想把我推入火坑啊!
我当时看着傅九卿的背影,傻乎乎地跟着他走,完全忘了要自我介绍这回事,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看到他的人,我就想也不想要和他走,如果他是贩卖人口的,按照我那时神不守舍的状态,绝对是被他卖了还高高兴兴帮他数钱呢!
等我和他上了车,才意识到他开来的是一辆长安单排座小货车,他居然一来就准备教我开货车!这人是我哥的朋友,还是个开货车的朋友?!
他看我很惊讶,似乎从和他见面起,我就维持着那种一惊一乍的状态,极为不淡定,就像没见过世面一样,在他面前丢人现眼。可他并不介意,他摸摸我的头,像是和幼儿园的小朋友说话一样,轻轻地,温柔地说,“小猫,想要学好开车其实很容易的,我们先从开小货车学起,学好了再学开大货车……”
然后我就可以做货车司机了,我这么想,却不敢直接告诉他,因为怕他生气,我很委婉地说,“九卿哥哥,我今后可能不会有机会开货车。”
傅九卿微笑着,极有耐心地哄我,“很多人学习的时候都是先易后难,这没错,可我认为先难后易的学习才能学得更好,如果一开始就把难度高的学会了,遇上难度低的,还不是易如反掌了,你认为呢?”
我在他面前脑子就是一团浆糊,我能怎么认为,难道能正面反驳他说的什么鬼话,基础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要教我开小货车,你到底是来消遣我呢,还是来折磨我啊!
当时的情况,我只能点头说好,毫无反抗地任由他把车开到山上,他说这里人少,适合练车,我哪里知道,他是想教会我之后,再让我自己开车下山,还美其名曰磨练技术!
这哪里是磨练技术,完全是磨练我,那么陡的坡,那么多弯道,旁边还有那么多车经过,他居然在教会我启动之后,看我胆子大敢开着往前走,就鼓动我自己一路开下山。他这么看得起我,是有多不怕死,也不介意拉着我一起死,看我开得汗流浃背,还在我身边不停说,“开快些,你像乌龟爬一样……”
他说这种大家同归于尽的教学方式叫做速成法,的确速成,不成功便成仁,舍身成仁。有谁拿出这种舍生忘死的意志来学开车,还学不会就该回炉投胎了!
那天他教学完毕我回到家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是半残废了,尤其是那只踩离合的脚,又酸又涨,根本直不起来。他看我走得一瘸一拐的,问也不问就跑过来抱起我,满是愧疚地说,“是我不好,不该一来就要求这么严格。”
我摇头,被害惨了还觉得他好,还觉得是我自己不争气,才学半天就受不了了,怎么能怪他。那时候,我生怕他嫌我笨不肯再教我了,怎么敢说他不好。
我妈看他把我抱回来,对他第一印象就不好,但碍于是我哥的朋友,也不便说他,只得教育我,“这么大的女孩子了,自己不会走路吗,还让人家抱?”后来她发现我情况有些不对,确实是走不了路,脸色立刻就不对了,我怕她要说傅九卿,赶忙向她认错,说自己不好,是我自己太笨,学车学得用力过猛,伤着腿了。我妈看看傅九卿又看看我,什么也没说。
傅九卿临走的时候,我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问,“九卿哥哥,你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再来教我。”
“有空我就来。”
又是一句害人不浅的话,有空就来,到底什么时候才有空?!亏我当时犯傻,为了这一句经不起考究的话,连夏令营的机会都放弃了,就是为了等着他有空的时候,能教我开车。
他再次有空,是半个月过后了,其实半个月里,我爸和我那个良心发现的哥哥,都主动请缨来教我,可我只想要傅九卿来教,别的谁献殷勤我都不接受。我哥看我那么一根筋,劝我说傅九卿太忙,除了准备论文,还要去上班,他可不像我这么悠闲,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我可以选择等他,可他不一定是我能等到的人。
我哥说得没错,当时我却没放到心上,到了后来,我不经意回想这句话,才发现我哥当时真的是吐出象牙了。
那时候,我以为傅九卿来不了,是忙着开小货车去了,我就问我哥,“九卿哥哥开小货车一天多少钱,我们把他包下来好不好?”
我哥诧异地看着我,像我问了一个多么神奇的问题,“谁告诉你傅九卿是开小货车的?你看他那样子,你还想把他包下来,你知道他的公司一天挣多少吗?”
“他不是开小货车的?”所以说我当时少不更事愚昧无知啊,虽然看傅九卿那种气质就知道不是开小货车的,但我看他开着小货车来接我,就觉得不管他是干什么的都好,只要他是傅九卿,开小货车也很厉害啊!
看我这么转不过弯,我哥皱着眉给我解释,“你知道人白吗?人血白蛋白,还有疫苗,狂犬病疫苗、流感疫苗……他家就是做这个的。”
他是做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能见到他才重要,“做这个就很忙吗?”
“公司都是他家里的,你说他忙不忙。”
“为什么他这么忙?为什么他一直没空……”已经等了他半个月了,他怎么还不来……
我哥听我碎碎念听得头疼了,只好给傅九卿打电话,“喂,开小货车的,我包你半天吧,你快来看看我妹妹,你那天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一直等你等得死心塌地的?”
没过多久,傅九卿就来了。不同于之前的休闲打扮,这次他穿得西装笔挺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知道是才从公司赶过来的……
我才不管他是从哪里来的,穿成什么样,我只知道我看到他的时候真的很高兴,我跑到他跟前说,“九卿哥哥,你总算来了。”
我哥看我那么激动,哭笑不得,还开玩笑说,“九卿哥哥,你才是我妹妹的亲哥哥啊,你不在的时候她天天盼你,你一来,我这个亲哥哥就被她忽略不计了,我好嫉妒你啊。”
☆、4他不知道
我爷爷是出生在一个大家族里,他上面有七个姐姐,他是唯一的男孩。小时候,爷爷常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说每年过年了,七个姐姐从天南地北的地方回来,带着姐夫和小侄儿小侄女,特别热闹。我爷爷说,他们那辈里,他是老幺,是家里的宝贝儿子,最受宠的就是他,而我这辈里,我是老幺,家里唯一的孙女,所以最受宠的就是我。
从小到大,我都听大人们说我是很幸运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受宠的,可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反而是长期处于一种无知无畏的状态,觉得很多事都是天经地义的,周围人都对我好,让着我惯着我,我受用了十多年后唯一的感受就是茫然,怎么就说这是对我好了,他们自说自话地替我安排好一些事,我连自己做主的机会都没有,这样事事都约束,就是对我好?
确切地说,直到傅九卿的出现才让我意识到什么是快乐,因为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痛苦。
爷爷的院子里有一棵古山茶花,不知道活了几百年了,每年四月的时候,花开得最为繁盛,娇艳夺目,爷爷说,这是他看过最美的花,此后再看别的什么花,都觉得不过如此。花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只要见过它的人,无不拜服它的美,它到底有多美,它自己并不知道。因为它不自知,所以在无数艳羡的目光中,它依然美得遗世独立,让人屏息却又不可触及。
傅九卿就是我的那棵古山茶花,我只希望能看到他,没有胆量去打扰他,他不知道在我眼里他有多贵重,我也害怕让他知道。
高一的暑假,傅九卿总共见过我五次,我学会了开车,就连倒车也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了。后来我正式拿到驾照后,听到旁边的朋友吹嘘说自己开车很稳的时候,我都会对他们嗤之以鼻,然后就想到傅九卿是怎么教我的……没有哪个师傅会这么教人开车,如同豁出命去,教得严苛又大胆,给我留下一个个毕生难忘的教训,以至于我开车的时候一直都很守规矩,因为傅九卿让我知道了,如果不守规矩,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