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雨天,看到了又一次出现的苏念衾。
A城的冬天极少下雪,但是时常下雨,有时三四天都不见放晴。她的心情又几乎是和天气挂钩,所以老是提不起精神。就在她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候,看到了远处走来的苏念衾和一个年轻女子同撑一把伞。
雨还在下。他一手撑着伞,折叠的盲杖收了起来握在另一只手中。而旁边的女士,轻轻托住他撑伞的胳膊,。他借助着她的引导,缓缓地穿过操场旁的小径向教学楼走来。
办公室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位老师在伏案改作业。桑无焉看了他们一眼,装着想透气的样子,推开窗户,伸着脖子,就为看清楚雨中这一对男女的举动。俩人动作很亲密,却也没有多余,走到楼下,就什么八卦也没让桑无焉瞧到。等了一会儿,那女撑起另一把伞走向雨中,留下他一个人。
知道他马上要上来,桑无焉立刻关上窗户,走到李老师的办公桌前端正地坐好,还像模像样地找了本教育刊物拿在手里,假装正在看。教音乐的吴老师,抬起头看了桑无焉一眼,目光落到她手中的杂志上以后,变得奇怪起来。
桑无焉这才发现自己将书拿反了。于是,冲着吴老师傻傻一笑,随即急忙又换了过来。
然后,她时不时地瞄了瞄门口,再瞄一瞄手上的书。
他走得真慢,几分钟才上来,而且声音很轻。待他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两个老师先后和他打招呼:“苏老师来了啊。雨大吧?”
苏念衾点点头,杵着盲杖走到自己的桌前。他放下盲杖,而另一只手的雨伞却让他左右为难了起来。
伞还在滴水,要是就这么挂着,恐怕将地上弄脏。要是撑开,下课后人多,又会妨碍人家。他对这个办公室不是非常熟,也不知道究竟还能搁哪儿。而他明显更不愿意求助于别人。
那两个老师明显没有察觉他的情绪,但是桑无焉却注意到了。
桑无焉走过去:“苏老师,我帮你搁那边儿桶里。”
原本,他也没注意办公室里还有第四个人存在,何况这人还是上次被他呵斥过的桑无焉。
桑无焉伸手去接他手中的伞,没想到他却一点没有松手的意思。可她的话都出口了,还当着其他人的面,于是放也不是,夺也不是。
俩人僵持了三秒钟,就听见下课铃声。
看着他冷冰冰的脸,桑无焉顿时觉得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那两位老师多明智,估计早就知道他是一枚可以瞬间夺人性命的锃锃铁钉,干脆不招不惹。
下课铃响起的一瞬间,走廊上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眼看人流就要涌向这边。桑无焉在心中默默想:数三下,要是他还是这样,我掉头就走。
待她才默数到二,苏念衾却突然松开伞,淡淡说:“劳烦了。”
这劳烦二字,让桑无焉诧异地张了张嘴巴,呐呐地回道:“没事儿啊。”
后来她回到位子上才想起来,也许这人除了脾气坏以外还脸薄。要是别人看到他和一小姑娘争东西,确实挺丢脸的。
李老师下了课走进办公室,桑无焉急忙起身迎接。却不想,李老师对着苏念衾说:“苏老师,不好意思,下节你的盲文课我想占用会儿时间,学校刚下通知,要马上给学生讲一讲元旦放假事宜,没问题吧?”
李老师在学校里向来以和善闻名。虽然苏念衾穿了个通城,冒着雨就为来上这一节课,也没啥异议,点头说:“没问题。”
李老师得到答复,一刻也没逗留,拿起包又朝门外走去,走了一半又折回来对桑无焉说:“小桑,这儿没啥了。你要是有别的事可以先走了。”
“恩。”桑无焉说。
但是她却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学校也没课。因为实习,电台那边也请假了。如果现在回去,也是一个人守在家里,静得发慌,还不如学校热闹。
桑无焉等着上课玲响了后,又回到座位上。
苏念衾的办公桌和李老师挨在一起,面对面。故而,现在俩人正好也面对面。
桑无焉又开始趴在桌子上,发呆。而苏念衾有条不紊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盲文书,翻到有书签的那一页,开始阅读。他的双手平放在上面,从左到右有节奏地移动。
这是第四节课,刚才那两位老师已经去上课了,没有课的老师也悉数回家。办公室只剩下他俩。苏念衾没走是因为刚才李老师说要占用一会儿,并没有说是用整节课,所以万一她要是提前讲完了,他还是要继续去上课。
窗外的雨渐渐变大,打在玻璃上嘀嗒作响。
桑无焉闲来无事也从旁边的吴老师的桌子上找书看。吴老师是教语文的,只摆着本语文教参。折痕处正是刘禹锡的《乌衣巷》,桑无焉从小对诗词就有兴趣。以前,魏昊家总放唐诗三百首的朗诵磁带,结果她在隔壁都听会了还能背个滚瓜烂熟,魏昊却不会。
这首《乌衣巷》她也会,只是记不确切了,于是看着书不禁在嘴上默念出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因为高中念的理科,大学读教育心理系,已经许多年没接触过这类古诗,突然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难免有些感慨,于是不禁又重复了一次。
她读诗的声音很小,几乎有些自言自语了,要是隔几步远的话根本听不见。可是,坐在她对面的苏念衾听的真切。当她又念到“乌衣巷口夕阳斜”这地方,苏念衾终于忍无可忍地说:“这字念霞。”
“啊?什么?”桑无焉迷惑。
“乌衣巷口夕阳霞。”
“明明就是夕阳斜。”桑无焉皱眉,准备将书递到他面前,让他亲眼看看,书上明明白白写的就是倾斜的“斜”字,可是动作到了半空又悄悄收回去。
“我知道是斜,但是在这句诗里应该念xia,三声。”苏念衾淡淡说。
他平时一直是一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如此多言纠正桑无焉,可见听她在耳边反复这么斜啊斜地念,心中无奈到了几点。
“呃?”桑无焉顿时脸上一窘,“是么?”
学艺不精,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她咬了咬嘴唇,决定扳回一局。
“我读大二的时候还去过这个叫乌衣巷的地方。”她一面说一面瞅了瞅苏念衾,发现他读盲文的动作比刚才慢了许多,也许是在听她谈话吧。于是,她在记忆里急忙搜索和乌衣巷有关的趣事。
“听导游讲了我才知道原来王羲之和王献之就是乌衣巷里的王谢之一啊。而且那个王献之风流得要死,还整了个什么摆渡的典故出来。”
苏念衾补充:“叫桃叶渡。”
不知是他今天心情特别好,还是真是对桑无焉说的东西有兴趣,苏念衾居然破天荒地用正常人的口语对她说了句话。
桑无焉呵呵一笑。
而苏念衾的手却彻底地在盲文间停了下来,抬起头,目光落在别处,不知道想什么,有些出神。过了好半会儿,他才将注意力转回书本上。
气氛又回到了沉默状态,仿佛刚才的那些对话根本就没发生。快十二点了,为了避开坐车高峰,桑无焉决定收拾东西先撤,到楼下,一看天,想了想又折回二楼办公室。
她走到窗户前的小桶前,拿起苏念衾的伞,再放到他手边:“你的伞,别忘带了,还下雨呢。”
东西是她帮他放的,要是她不送回来,他肯定找不着。
2——5
桑无焉在学校不到一个星期,就和去年刚分配来的小王老师混成了熟人。
“他不是我们这儿的老师。”小王谈起苏念衾的时候说。
“不是呀?”
“原先教盲文的郑老师生孩子休产假去了,徐老师又退休,本来学校要返聘她的,结果她得去外地带外孙,就缺老师。然后裴校长和苏老师很熟,正好让他来代课,看这样子要带半年多吧。”
“那他是干什么的?不在其他地方教书?”
“不知道。”小王摇头,“他也从来不和我们闲聊。”
“哦。”
“可是他眼睛这样,能干啥呀?”小王反问。
桑无焉耸耸肩,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中的圆珠笔,思绪飘到别处。
念小学时她个子不高,每学期排体育队形老是站第一排的最后几个。无论做广播体操还是上体育课,和她挨着站的总是黄小燕。两个小个子凑一起,倒显得精神。恰好黄小燕和她家挨得近,一直约好一起回家,所以小学后来几年几乎形影不离。
有一年,她和黄小燕每次回家时会在车站遇见一个盲哥哥。虽然双眼失明,但是一点儿也没影响他对生活的态度。因为长得很好看,加上表情很和蔼可亲,时不时会有一同等车的人前去搭讪,关心他点什么,或者帮点忙,包括黄小燕在内。
和她不同,黄小燕是标准的自来熟,和谁都能神侃。不到几天,就能很亲密地说话。
其实,桑无焉也一直很想问他:“生下来就失明的话,要是别人说蓝色或者红色,你知道是什么模样么?”生物课上学过红绿色盲的知识,她知道有类人分不出来红色和绿色,看起来是一样。
她由此一直好奇,要是全盲的人,怎么体会颜色呢。
但是桑无焉从来不敢。至始至终,桑无焉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
小时候的桑无焉个性和现在有些不一样,在家里倒是嘻嘻哈哈谁也不怕,可是一出去就蔫蔫的了。外边的叔叔阿姨或者同学老师,只要在她没有思想准备的时候突然问她点什么,她的心脏立刻飞速捣鼓,然后说话就开始结巴。
用桑妈妈的话说,就是一点儿也不大方得体,嘴巴也不甜。总之,不招人喜欢。
六年级的黄小燕已经有了自已的一套爱情哲理——喜欢的东西,就要勇敢去争取。那个时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