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生人,他难免心慌,一开始支支吾吾,答不出话。
严总管频摇头,索性要几名仆佣坐在厅上,充当客人与他练习应对,日日督促下来,他终于学会了些。
生活上,他不再听见他人公开嘲笑,即使他再迟钝也明白,这转变只因他在府中的地位提升,应验了他人曾挂在嘴边的话──
只要攀上主子就能吃香喝辣,有好处可拿。
敛下眼,唇畔的浅笑消失。
身穿着主子送的春衫,质料上等,贴身又舒适。可,衣衫下的躯体残缺,在别人的眼中,他仍是低贱的阉狗。
伺候在主子的身旁,日子不同以往难过,他渐渐想明白主子会待他好,仅是用物质替代银两犒赏他任其玩弄身体。
他抿了抿唇,凡事忍耐,谨遵娘曾经的交代。
庆幸,讨厌的主子只有一个。在严总管的磨练之下,稍磨出些许胆量,他和主子相处,不再显得那么恐惧。
晌午后,他必须到书房习字,每日学一些,已粗略能看得懂书册上的文字,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他只稍开口询问,主子便会详尽解释字义。
学习中,涉及的项目包括术理方算,加加减减,学打算盘。
老账房在今日拨薪俸,他趁着膳后空闲,把三个月的所得装入纸袋内,同时放入一封书信。
爹娘
孩儿想家。
想帮四娃、五娃绑头发。
想带二宝、三宝到田里耙草。
想帮爹推车,帮娘种菜,如同昔日的生活。
我还是您的宝儿,我会继续挣钱托人奉上。
祝
平安
宝儿
这几个相当细小的字,得之不易。初写之时,他在书册里找不出想学的字是哪个?想了办法拼拼凑凑,一天问主子一些,专心学下来了就不会忘。
细心的拿糨胡涂满纸袋封口,黏上一份为人子的孝心。
经由他亲自问过主子,得知府里有专门跑腿的信差,能为大伙儿送信回老家,只要路程并非太遥远,且须付给跑腿的费用,书信便能转到亲人手上。
乔宝儿将所赚的薪俸扣除跑腿费用,其余一个子儿也没短少给家人。
起身离开池畔,他走上别座院落。
沿途,瞧见几名仆佣在翻修凉亭上的彩色琉璃瓦,有的在重新栽种、修剪花草树丛,丫鬟们就分派些较不费力的活儿。当他涉及府中的琐碎事项愈多,愈明白要打理维持一座王府并不容易。
依主子的性子,压根不理会这些琐碎,不在乎下人过着什么日子。他深刻的明白,有钱就是大爷,能为所欲为,呼风唤雨。
难以磨灭心中的阴影,面对他人,依然不由自主的心生畏缩。但他告诫自己需挺直身躯,宛如严总管伸手在背后压着,容不得他退缩不象样。
找到阿良,乔宝儿递上碎银,托他送信。
阿良问道:「小宝儿,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告?」
他摇了头,道:「没有。我都写在信里面了,我娘会拿去给识字的人读信。」
「哦。」阿良瞧着他,不禁短暂的恍神。小宝儿不复以往怯懦的模样,严总管调教有方。
「阿良大哥,你出门一趟送信,大约要多久的时日才回来?」
「呃……这……」
阿良搔搔脑袋,想了一会儿才回话:「少则两三天,往往都是要花上好几天的,这要看我收了多少信,或是其它人托我带些什么。」
「我明白了,谢谢你。」
「甭客气。」
阿良干笑两声,压根胡诌。
待小宝儿一走,这些书信会先拿给主子过目。
转手拆开小家伙的家书,孟焰啧啧有声,不禁哑然失笑。
小家伙真没出息,脑袋瓜不长进,只想回家种田。他摇了摇头,「啧,也不想想他那身上没几两肉,拿得动锄头?拿笔还差不多!」
主子自言自语,阿良佯装没听见,也没瞧见主子阴沉的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
孟焰从袖内掏出几锭银子塞入纸袋,随即打开桌案抽屉,取出一个锦盒放入袋中。他稍作手脚,给的银两足够让一般平民百姓生活几个月都不成问题。
主子放入的锦盒内究竟装了什么?阿良好生纳闷。
「拿着。」
孟焰的神情一凛,嘱咐:「你尽快把小家伙的书信送到他老家去。吩咐他爹娘将锦盒好好收着,若是他爹娘问话,有些不该说的,你就闭上嘴。」
「小的会。」
孟焰摆了摆手,特地允准仆佣骑马出府。
黎生合上书房门,转身踱回桌案旁,不禁纳闷:「爷怎不让小家伙回乡探视?」依府中规定,卖身的奴才在年节或婚丧仍可告假回乡。当然,这要看主子允不允准。
「我让他回乡干什么,种田吗?」孟焰嗤了声。
黎生探了主子的心思,「爷是不让人种田,否则您的小家伙也无须习字。」
「我是该让他增长见识,不然那小脑袋实在太无知。」他在补救缺失,非把人留在身旁五十年不可。
孟焰起身推开一扇窗棂,让屋外的暖阳洒入一室光晕。
爷的侧面有一处阴影,缺乏光亮的照射,那脸上的阴沉感依旧。
「属下差点忘了,爷花银两买地的用意。」近来他忙得焦头烂额,正好甩开姓高的纠缠。
孟焰将心思搁回桌案上的蓝图,继续先前被仆佣打断的话题。「乡下地的所有宅户都搬迁了?」
黎生禀告:「连月以来,当地居民住户陆续迁移,是都差不多了。」
「嗯,可有遇到棘手的问题?」
「仅少数一、两户当地的土财主不肯卖地,但大部分的农户都愿意配合,爷大可放心。」
「呵,我从没担心过。」孟焰回身,挑眉睨了属下一眼,「关于那些地,我若要硬着来,还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么,你说是不?」
黎生怔了怔,回道:「也是。」身为属下,他又差点忘了主子并非良善之辈。
孟焰不忘交代:「黎生,我订了好几批木料、石材,运往城外的过程颇费时,木料、石材搁在司舶港口的仓库,你传我的口谕让底下人明白,那些东西半点也少不得。」
他明了在港口当差的有不少油水可捞,行使的伎俩不外乎来个假扣押真敛财,拿钱疏通之事便会不断上演。
几批木材、石料所费不赀,那价值性易成为贪吏觊觎的目标。
黎生一点就通,但纳闷,「外人不知这几批木料、石材的主人乃是捏造的人头户。爷制造假象让人以为只是护航,您何须隐瞒?」
孟焰冷嗤了一声:「莫非你忘了,我在外的名声狼藉,我可不想坏了这项美誉。」
美誉?黎生的表情一僵。
孟焰卷起蓝图,随手扔给他接着。「你让人谨慎的办,已招揽的工匠不少,就按日期动工。」
「属下遵命。」黎生退出书房外,视线自然地搜寻爷的小奴才。
思忖这时候,他该不会还在遭受严总管的荼毒?
行色匆匆,乔宝儿提着篮子,每日到书房阅读、习字之前,先闪入地窖内。
「小狗子。」他压低音量喊,以免制造出太大的回音。
小狗子一见到他就问:「小宝儿,你今天带了什么?」
「烧鹅。」他偷藏了一块烧鹅腿给小狗子。
他亲自揽下煎药的活儿,入夜后就犯不着摸黑到厨房捡剩余的药渣,他只须把药分成两碗,一碗留给小狗子。
「你有没有起来多走动?」他关怀道。
小狗子的腿当初被打废了,黎生虽然替他接回骨,但虚软无力。
「我整日被关在这里无所事事,你以为我会没试着走路?」他仍想离开地窖,「小宝儿,你能不能找个锁匠来把铁链打开?」
「你在说梦话么。」他递给小狗子碗筷,把药搁在一旁。「我能偷偷摸摸的拿这些东西给你,就该偷笑了。」
小狗子登时闭嘴。
有时候问起小宝儿的情况,知道他冒着风险为他送饭。依情况,主子若外出,小宝儿便会提桶水来为他净身,捡别人丢弃的旧衣裳给他替换。
他为他做的,够多了。
乔宝儿蹲在他身旁,按摩他的双腿,略显懊恼地说:「我想过拿斧头来砍锁,但是我怕一个不小心会砍到你的脚,这法子行不通。若是拿锯子来锯,你的脚肯定也会受伤的,也就作罢。
「之后想了好几种方法,拿菜刀也不行,厨子会发现。还有什么能拿的?」他拿过铁丝挑锁头,试了好久,结果把铁丝扭断,至今还夹在锁头缝里弄不出来。
「你想的法子都好笨!」小狗子边吃边抱怨。
小宝儿怎不变得聪明一点,有胆子一些?干脆挟持严总管,威胁众人把钥匙交出来算了!
「小狗子,不要太为难我。」乔宝儿咕哝:「我的能力有限,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万一小宝儿生气不拿东西给他吃就糟了。黎护卫只在晚上时候过来,他可不想恢复以前只能一天吃一餐。
「我没生气。」乔宝儿明白,小狗子一直被炼着,在地窖好长一段时间,闷久了,说话的口气难免凶恶。
两人能聊的话题愈来愈多,小狗子每日都期待他到来。
即使小宝儿停留的时间短暂,起码能为他解解闷,不像严总管或其它人,心情不好就拿他出气,动则打骂一顿。
「小宝儿,你还有没有被主子打?」
他摇头。
「我看你每日带药过来,该不会是你买的?」
「不是,我把银两寄回乡了,药是主子差人拿的。你别提药了。」主子要他白白胖胖,抱起来舒服。他不想让小狗子知道自己药不离口的因素。
「小宝儿,你说不提,我也不会再问。」
他怕小宝儿气闷之下不肯陪他说话。况且他又不是不清楚,小宝儿会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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