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惶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我听见他冷冷的声音。
他说,你长得不像你母亲。
刹那间我在他黑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样子一点点的变化,如同宫女们一样,有张黑洞洞的嘴,还有与赫连氏同样的白骨。
我张皇失措,脑中一片空白,全身僵硬,半点都动弹不得。
忘记自己后来是如何跟着乳母回到开阳宫,我只是觉得害怕,父王冰冷的眼神如同鬼魅般在脑海中萦绕不去他不喜欢我,他厌恶我,我的父王厌恶我!
阿姆,我想回冷宫!我抓着乳母的衣袖,我想回去!
大宣宫并非如我想象中那样美丽,相反,过分的奢华和诡异让我不安。
乳母却叹着气,殿下,忍一忍吧,真的,忍一忍就会习惯了。
我瞥见她手上的包袱,立刻激动起来,阿姆,你收拾东西干什么,你要去哪里!你要离开我吗?!
殿下,你已经大了,不能老待在阿姆旁边了,阿姆要走了,出宫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啊。
是父王的意思吗?是父王赶你走的!对吗?!
乳母无奈的点头。
阿姆,我要和你在一起,你走我也走!
傻孩子。乳母抱住我,不要这样,听阿姆的话,忍一下吧,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那一晚上我却只是哭,仿佛要将这么多年的泪水都用完似的,一个劲儿的哭,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乳母已经不见了。
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所有的皇子全是如此,都要经历一次剜心割肉般的痛楚,和从小照顾自己的人分别。然而我错了,见不着乳母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曾经要去质问父王,后来被几个年老的宫女拦下了,她们说,乳母不能留在宫里是因为乳母的出身不好。
出身不好?
殿下,你可知你的乳母姓什么?
她姓顾啊。
顾姓是她进了宫后才改的,只因她原本的姓氏不好,夕妃娘娘才赐她这个姓。
那她原本姓什么?
几个宫女互相看了一眼,低声道,……她原本姓独孤她是个胡人。
在我看来,父王的一生似乎只对两件事情专著过,一件是有关胡人的,一件是有关神佛的。对于后者他极力推崇,而对于前者则深恶痛绝、百般打压。
我不知道他的这种仇恨从何而来,但这种态度毕竟影响了所有的人。
后来我问百恭,胡人难道不是人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汉胡不都一样吗?
百恭却轻轻摇着头,看中满是无奈。
他说,绍熙,你不懂的。很多事情,其实是没有理由的。
2
我从来就不否认自己是个阴郁的人,自从乳母走了以后。
我的阴郁源于多年冷宫生活所带来的对人生的质疑,以及从心底对于父王的那种抗拒。
而我的兄弟姐妹们,这些从小生活在灿烂阳光下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对于我的阴郁则抱有一种如同对待潮湿虫类般发自内心的厌恶。
尤其是我的哥哥隆。
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然而对于我,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永远是我骄傲的哥哥,父亲最大的儿子,以及他在出生前便背负的大宣太子的命运。
我第一次见到众多的兄弟姐妹是在大宣宫的侧殿,皇家气派的御用书房。
太傅站在前面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咬文嚼字,而我坐在后排,分明看见前排那个最年长的少年正在下面逗弄他的促织。他眉宇间生就一种华贵的傲气,细长的眼睛半眯缝着,皎皎翩然之姿让我立刻想起父王温和的表象。他着黄色华衫,虽然不是父王的那种明黄,却也不同于其他皇子身上的颜色。
太子殿下!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太傅铁青着脸,露出一脸“玩物丧志”的悲哀。
隆懒洋洋的站起来,不就是一罐促织吗?太傅何必这么较真呢。
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此等玩物出现在圣贤的读书之地,实非好事,须知……
后来我才知道,隆的母亲是邻国西燕的公主,当今的皇后,西燕国力强盛,连大宣都要忌惮三分。他自小生活在众人的吹捧与呵护中,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秉性。那时候他只是嫌太傅罗嗦,想快点找个借口堵了他的嘴。
隆微微一笑,太傅教诲的是,隆记下了,只是……这促织却不是我的,不好随意处置。
哦,这到底是哪个带来的?
我看那太傅表面上义愤填膺,但心下一定大喜。对于这群皇子公主,如果不管教不足以树立威信,尤其是太子首当其冲自然要做楷模,然而,太子毕竟是宣王的儿子,况且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宣王,一旦得罪那还得了,教训几句意思意思也就算了。现在促织既然不是太子的,那理所当然要把带坏太子的罪魁祸首抓出来,已敬效尤。
隆转头,扫视全堂的人,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他说,其实,这罐促织是四弟送我的见面礼,我们兄弟多年第一次相见,怎可辜负他一番好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隆是最像父王的,他继承了父王的那种睿智城府,善辩的言辞,以及估略形势的能力。他知道对于什么样的人,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这是他从小便学习的帝王之术,而那时的我最缺乏的也便是这种手段。
所以,当被太傅问及促织的事时,我只是站起来,看着隆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回答,我没有。
哦?隆的眉毛扬了起来。
明明是你自己带来的,为什么要赖在我的头上?!
四下里响起细微的抽气声,隆冷冷的看着我,眼神里充满对不识好歹者的唾弃。
书房里弥漫着微妙的紧张感,这时,又一个少年站了起来。他有一张如同女孩般漂亮的脸庞,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嘴边还带着暧昧的笑,却让我心底发凉。
太傅!这促织是四弟送给大哥的,我方才看见的,可以作证。
我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能够如此平静的说出莫须有罪名的人,我过去还从未见到过,何况他还是我的哥哥,当今的三皇子淳。
有了旁证太傅立刻做出了处罚,当时我只是觉得冤枉,但后来回想,太傅未必不知道其间曲折,只因任教多年,深谙宫闱内的相互倾轧,对于我和母亲的事情也有所耳闻,才作了隆的帮凶。
于是,我在进入御书房的第一天,就带着被戒尺打肿的手心站到廊下罚站。
难道这便是大宣宫吗?
这便是宫中的法则么?
乳母告诉我怀璧其罪的时候,我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现在看来,是乳母在冷宫将我保护得太好了。
弱肉强食的道理在这里谁人不懂,就只有我还傻乎乎的撞到他人的刀口上去。
若是乳母在的话,怕早就心疼死了。她总是说,殿下,忍一忍吧,忍过去就好了。
没想到她才刚离开,我就没有忍住。
在那一刻,我竟然有些怀念冷宫的岁月,怀念乳母温暖的怀抱。
太傅授业完毕,皇子们都喜滋滋的走出书房。
隆走过我身边,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罐子,带着深意,一字一字的说,四弟,谢了,我不会忘记你的大礼的。
淳跟在后面,捧着一个砚台,走到我面前,顺手滑了似的,泼在我的衣衫上,哼哼的笑着走了。
其他人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匆匆而过。
只有一个身着莲白衣裙的小女孩走过时,趁着没人发现,偷偷的塞了块绢布给我。
就这样,我在见面的第一天便得罪了隆,也间接的和几乎所有人结下了仇。
我的父王是文韬武略的典范,他在世人眼中有着温和的外表,却流淌着好战的血液。纵使设立栖霞寺弘扬佛教,也并未化去他原有的秉性。
我的众多兄弟姐妹普遍继承了这点,在游戏中尽显无疑。
其实得罪隆以后,宫中就很少有人主动搭理我了。但众人到御花园玩耍时,我还是会跟去。
我只是想慢慢变得和大家一样,中规中矩,合群,决不人先,也不刻意人后。
隆是我们的领袖,即使是在孩童的游戏中他也总是处于中心位置。“老鹰抓小鸡里”的老鹰,“官兵抓强盗”里的官兵,“捉迷藏”里的鬼……
他是特别的,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而众人也是这么表现的。他流着帝王的血液,生性傲骨,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对自己权威的挑战。我与他的第一次冲突正好触及了他心里最敏感纤弱的部位服从与反抗,所以我才惹怒了他。
隆经常整我,他会叫淳把太傅心爱的笔折断,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