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一天我兴冲冲地来到学校,想知所教班级和排课情况。外语组里人声鼎沸。吴老师在兜售她的上海之行和价值不菲的新款外衣。女人对此最有兴趣,都伺机而动发表高见。王一也焕然一新,被人追着拷问有什么新情况。未婚男女无一幸免,我一口咬定自己是单身,有种骗人的兴奋。
薛非来外语组做客,我一时拿不准用什么表情才稳妥。自从上次尴尬之后我就杜绝与他正面交锋。
一旁的吴老师见到薛非嘤然一声:“大忙人怎么有空来这啊?date了一个假期该开花结果了吧?”
“别瞎说,”薛非赶快证明自己的清白;“普通交往,普通。”他一个劲地“扑通,扑通”,都快成跳水冠军了。
我心中释然,想送佛送上天便摆出一副稍稍失意的表情。薛非证实了自我魅力,昂首离去,油亮的皮鞋把地板踏得当当响,临行前并没忘对我略表歉意,我暗自好笑。
奔到教务处领课表,只领到听力课表,我疑惑地回到外语组,不解地道:“怎么没有我的课表?”一旁的吴老师把我拉到一旁,悄声道:“你真的不知道么?”我摇头。
吴老师再接再厉道:“假前就排完了,你没去问?”
我急得都快哭了,道:“我哪里知道这许多,又没人告诉我。”
吴老师斜眼看我,似乎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单纯的人,又好似瞧着丈夫偷人而被蒙在鼓里的妻子。我知道问不出什么,拔腿要走,吴老师突地慈心大发,道:“你怎么不去问组长?”
我想也对,找到组长。
不料组长竟像与吴老师串通好了似的,也不信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末了方道:“这事怕有些晚了,如果假前或许还有转机。你的课本已排了,主任也是这样报上去的,该是校长那出的问题。”
我惭愧地无以复加,想自己教课成绩上不来被罚掉原也应该。只想逃走了事。组长代我不平道:“这事学校太不该,你一个新毕业的大学生第一年教课没经验,那是正常,总不能连机会都不给了。”
组长的话把我的志气撩拔起,生出怀才不遇之感;“你说我该怎么办?”
“找校长。”组长替我归纳出三点:“第一,大学生应该培养。第二,年轻可以再胜任一个班的课。第三,组里有老同志也有快分娩的女老师,无论谁都可以分出一个班级。”
我暗自想了想,第一点未免有点自吹自擂,所以拼去不说;第三点有夺人之美的嫌疑,不合我的本性。只好把重点放在年轻力壮上。理顺了思路向校长室走去。
校长室内端坐两位校长。一位是专管德育的曲校,一位是专管教学的张校。两位都是女强人。我先起了怯心,更发觉曲校的眼光始终在我身上打转,才后悔进门前没整理仪表,定是某些部位不入她的法眼,这样一想慌得我忘记了台词。
“有事么?”张校开口道,笑意盈盈。我心稍安,整理一下言辞方道:“就是排课方面的事。我年轻,有精力,有时间,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除听力外再安排一个班的课。”
张校道:“听力也很重要啊!”说完也觉得有些自欺欺人,补充道:“而且高一老师多,课刚刚排满。”
我一听这与我的所知不附,脱口而出:“快退休的李教师和有孕在身的刘老师不都可以少安排一个班么?”
我被自己的话吓住,张校也惊怒交加,本想说:“你怎么能跟人家比!”猛然记起自己的身份,改口道;“他们都是经验丰厚的老师。”
张校以为这样的旁敲侧击会让我因愧而退,不料我是无知者无畏,又把实话说出来:“对呀,所以希望学校能给我机会让我早日成为有经验的老师。”
张校还未开口,一旁的曲校早已按耐不住,突地把话题由教学转移到德育上;“在你身上存在着一种某些大学生共有的特征。”
我一时不解其意,问道:“什么特征?”
曲校见船已入港,并不急着道出答案,只在我身上扫描。她深黯交易之道,如果你挑出商品的瘕疵就相当于扣住了对方的命脉。
我本是素面朝天,只是一副耳坠并未除去,暗想糟了!
“身为教师要为人师表。这耳环嘛不应带,衣服还是宽松一点比较庄重。”又把目光转移到我的脚上,———我在夏天从来不穿袜子,所以一双赤脚也未能幸免。“老师赤脚不雅观。”
我双颊绯红,倾刻间由教师贬为衣冠不整的歌女,只想夺路而逃。
曲校再接再厉道:“所以我说你的个性与一些大学生相似,我行我素,自我中心。”
这真是千古奇冤!就算福尔摩斯也查不到我自我中心的证据。看看窗外的大太阳,六月飞雪是不可能了,只好替自己平冤昭雪;“我真的不是那样。”
曲校摆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我知道她心里后悔录取了我,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讲出来。
然而很快她就推翻了我的猜测,似我这般小人物原也不必留情面,道:“早知你如此,真不该录用。”
我惊得失去了感受能力,张校忙把话岔过去说我其实认真负责,大公无私,只是经验欠缺,以后有机会一定提拔。
曲校的那句话好似武侠小说中的摧心掌,待到发觉受伤时已回天乏术。没缘由的受了这场羞辱,留在此处还有什么滋味!几次想一走了之,又忍了下来。就这样走了,岂不正中他人下怀!就这样走了,心实有不甘!
我可以走路,决不是此时。不把羞辱擦个干干净净,决不!
PART3
第一次上班的感觉如进刑场。虽然昨晚已修练了个把个小时通读《菜根谭》,什么“功成身退,与人无争”“横逆困穷,锻炼豪杰”,什么“以失意之心销得意之念”“损之又损,忘无可忘”已熟烂于心,及至进了校门才发现这些大智慧都是用来骗别人的,聪明如自己并不会被骗倒。好多老师都知道了我的事。或是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一旁,用眼角余光左右斜视,确定无人后方道:“教听力省去备课的麻烦,自己想干嘛就干嘛,也不是坏事。”可那表情分明预示着这不是什么好事,不可外扬;或是语重心长的以身说教:想当年自己也是这么走过来的,苦海有边,勇往直前;或是拉长了脸深表同情,仿佛是参加我的葬礼,我惶恐的领受,觉得自己的健在真是大大的不该;或是闪烁其词的恭喜,说听力课没压力,不用备课,实是福泽深厚。其实背地里烧香无数,好叫此福泽不要轮到自己身上。
《麻辣恋人》二十一
华彩约我晚八点在步行街见面。这么晚约我还是第一次,想来她的话一定是适于夜色中倾诉的。难不成她也大难将至?
步行街里到处是欢乐的人,他们踏着欢快的步子从夜的身上直踩过去。没人理会这夜。夜色只烘托出他们生活的五彩缤纷,正如不幸的人在幸福的人面前会愈加显得不幸。
华彩站在一簇街灯下,瘦长的影子结结实实地倒在一旁,反倒把华彩显得更像影子。
我与她勾了手沿着街灯漫步。
“芳龄,你看那月亮多美啊!”我抬起头白了一眼月亮,想华彩发什么痴随口答道:“街灯也很美啊,所以把月亮显得反倒多余了。”
“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择哪个?”
“我哪个也不选。选月亮,它不会对我投怀送抱;选街灯,管理员也不会让我把它扛走。”华彩气得要来打我。我猜这小妮子也遇到难题了,想了想道:“其实重点不在哪个更好,而在于哪个更适合你。一个务实的人该选街灯,因为它既有月亮的光辉又不似月亮那般遥不可及;一个理想派的人该选月亮,因为它不似街灯那般迎合大众,它的孤高透着一种遗世的美。”
“你说得对,可是有时的选择是身不由已。”
我知道正戏要上场了,忙深吸了一口气道:“什么事让我来帮你。”
“你得发誓替我保密。这世上只有你我知道这件事。”华彩这么郑重地叮咛使我感到自己的重要,忙答道:“凭我们十几年的交情起誓,我决不会对不起朋友。”此时要是有本圣经画面就更感人了。
听华彩缓缓道:“我和林黛强交往已有三年了,决定明天定婚。”
我本想说恭喜,可是她的口气倒似为自己哀悼,只好轻道:“你不快乐?”
“你看我这样快乐么?其实我心里深爱着另一个人。”
我唬了一跳,道:“你与不爱的人结婚?这不是害人害已么!”
“所以我才找你商量嘛。黛强对我好得不能再好,又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于情于理都该有个结果了。可是我还是不能从心里接受他。不光是他我不接受任何一个男人,我自己都奇怪我怎么一直爱着一份不可能的爱。”
“他长得迷人么?”我以为华彩同我一样是花痴。
“丑八怪一个,毫无出奇之处。可是在我眼里他就该那个样子。”华彩目光迷离行云流水般地说下去;“我二十一岁时认识的他,是别人介绍的。当时都心高气傲,而且我们的性格惊人的相似,谁也不肯先低头。我自负年轻貌美,沽价待嫁;他自负年少得意,前途无量。为了一件小事不欢而散后就断了联系。那时我们才交往一个多月。此后我走马灯似地换男友,直到遇到黛强,想换也换不掉。”华彩苦笑;“这期间我们并未中断联系,电话中都是寻常问候,谁也没有露出悔意,直到前不久他打电话说他结婚了,我心痛得眼泪扑漱漱地掉下来。我从未曾失眠过,那一晚却一夜未合眼。可就在他结婚后不久他突然对我说他
后悔了,想要同我在一起,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结婚前没想同你在一起婚后却想了,这不很奇怪么?你真相信他?”我不以为然道。
“我不知道啊,也许他同我一样有苦衷吧。”
“你同他有过亲密接触?”
“没有!绝对精神恋爱。我这人比较清高,不屑肉体恋爱。”这年头鄙视肉体恋爱的恐怕就剩下华彩一个了。我暧昧地说:“其实肉体接触的感觉也挺好的。”
“咦?你试过?”
我忙一叠声地否认:“只是猜测。”
很显然这是个典型的男人的心态:家里有个怕着的,外头有个挂着的。可是放荡女人比蚂蚁还多,他不该害华彩这般纯情女孩。我决定拯救华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