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澜倔强地闭上眼,梗着脖子道,“要杀要剐请便。” 。
“这么倔?”海陵也是没想到,便退了一步,“好,我不问这个,你跟我去主子那儿,告诉他昨晚的实情,刚才的事,我就当没发生。”。
他抛出的橄榄枝实在诱人,方澜不禁睁开眼睛打量着这个连想杀他的人都能宽容的奴隶。
海陵的神色很认真,不像说谎的样子。 。
“呵呵,我才不会笨到去让主子相信一个贱奴的话。”出口伤人这种事,方澜一直都得心应手。 。
果然萧海陵的脸色一变,举剑道,“那别怪我给你留一点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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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齐襄命令手下在溪边的平地上扎了营。中午出发后,齐襄便吩咐了慢慢走,再加上山路本来就难走,于是一个下午,总共走了不到十里。。
萧纹大概明白齐襄是在等海陵赶上来,但还是弄不清楚主子心里的想法。明明心里在意的,偏偏嘴上不说,下手更是对待仇人似的。齐襄这样别扭的做法,显然只针对海陵一人,不由萧纹不好奇,海陵这个奴隶,到底有什么让主子心底又爱又恨?。
暮云四合,飞鸟归林,林间弥漫着黄昏的安谧。齐襄手下众人生火的生火,抓鱼的抓鱼,热闹成了一处。。
萧纹抱着披风,跟在齐襄身后,悄然远离了热闹。主子在担心海陵,萧纹看得出来,因为自己也在担心着海陵。同样的心情,或许也为着同样的目的。萧纹从来不敢想,和主子争夺同一件东西,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海陵动情,或许在初见的夜晚,海陵为他披上外袍之时,也或许是昨日午后,海陵温柔地为他包扎伤口的那一刻。。
他知道不该,所以从不敢表露。只是静静地跟随在主子身后时,偶尔想一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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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萧纹并不知道,他胡思乱想之时,海陵正痛苦地徘徊在死亡边缘。。
方澜狼狈地走了,被砍下右臂之后,他哭得像个孩子。海陵看着他的样子,蓦然想起了齐襄,便没有再动手。他总是不愿看到齐襄生气难过的。。
方澜走后,四周便忽然安静了,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没有。萧海陵靠着树滑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杂草,他再清楚不过,自己的体力,到极限了。。
那日在摘星楼,受了鞭刑又受吊刑,忍了焚身之苦还不够,还被倪良辱了一遍。那些伤,碰到别人早就死好几次了,偏偏他还得护了心脉,演一出投湖自尽的戏,来赌齐襄的不忍心。
殚心竭虑,连伤带病,半个月的时间哪里养得好,萧海陵不过是隐忍着,不说而已。如今为了不死在这里妄动了内力,恐怕已伤了心脉,海陵的眼前渐渐暗了下来,心想就这样睡过去,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他累了,这四年被齐襄伤的,都快没有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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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襄,会不会担心一下呢?如果自己没能追上去……。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忽然胃部一阵绞痛,忍不住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中温热,触目全是鲜血,疼痛却让他猛然清醒过来。。
萧家的子弟,怎么能这么没出息,轻易就想着去死?五年之约,都过了一大半,又岂能在最后关头退缩?还有齐襄,不管他怎么想,自己都不能丢下他不管啊。这一路北上,前面陷阱重重,忘记了出发之前怎么对陆师兄说的么?。
海陵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暗自警告自己道,别忘了,你要一路护齐襄安全的。
他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了临走时硬向陆越亭要来的药物,小心地倒出一颗,吞了下去。
“海陵,这是暗卫死士才配的药,千万不能多吃,记住了么?”。
陆师兄的告诫犹在耳边,海陵轻轻闭上眼,静静地调整着呼吸。药效剧烈,片刻后全身上下就像火烧似的疼痛,失去意识前海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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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水一般流过去了,黄昏降临在大地上。。
晚风轻柔地穿过树林,沙沙的声响仿佛情人间的低语。晚霞灿烂,夕阳的余辉洒在海陵毫无血色的脸上,朦朦胧胧地,掩盖掉了所有的伤痛和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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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
齐襄躺在榻上,随意拿着一本书来看,到手才是枯燥的兵书,看着看着,慢慢就睡了过去。
醒来已是次日清晨,他掀帘出去,看到海陵已跪在帐外等候。齐襄想了一下,招手让他进帐为自己更衣,收拾行李。。
纯白绸缎的中衣、银线暗纹齐云绣的天青色深衣、再加上翠烟纱丝织外袍,海陵安静地跪在齐襄的身前,一件一件为他穿上,再细致地抚平衣襟,系上腰带。手脚上的铁镣很沉重,但长度还算足够,并没有对他的动作造成很大的妨碍。。
他没有再提私逃之事,齐襄暗自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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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却在想要不要告诉齐襄,方澜想杀掉自己,而最终是自己伤了方澜,断了他一条胳膊的事。他一边为齐襄穿衣,一边犹豫,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事瞒过去。方澜会不会来告状还说不准,他没有必要现在就惹怒齐襄。。
说方澜想杀自己,齐襄未必信,可说自己伤了方澜,必然免不了被齐襄打。今日虽然撑过来了,没有死在那片不知名的树林里,可身体毕竟还虚弱,只是勉强提着一口气而已。这个时候,他没必要为自己讨打。。
齐襄根本不知道海陵这一点心思,见海陵不提私逃这件事就不再恼怒,也不再愧疚。
后来几日,他干脆就命令海陵近身伺候自己,表面的理由当然是萧纹腿上有伤,举止不便,更重要的理由齐襄则没有说。他怎么能说是因为自己发觉了萧纹看向海陵的目光里,含着羞涩的情意,再回想到那天海陵不顾自己安危前去救萧纹的行为,就忍不住嫉火中烧呢。。
如果被海陵知道自己还对他怀有情|欲,他主子的威严何在?。
齐襄他要的是海陵对自己的忠诚、恐惧和顺从,而不是所谓的倾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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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平静地接受了齐襄的命令,之后就一直随侍在齐襄身边。他也没让海陵干什么活,除了每日伺候起床睡觉之外,就是偶尔让他用嘴服侍一下。。
这让海陵有很多空余时间来调息养伤。起先他还避着齐襄,后来见齐襄并不在意,叹息之余倒也坦然了。。
海陵想自己必须快点养好伤,现在的局势,就好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谁也不知道出了云州将会遭遇到怎样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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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天后这一行人马走到了擎云山下,这是云州与眉州的交界处。。
“翻过这边,就到眉州了,接下去还是沿着山路走,山里虽有野兽,总的来说还是比城镇容易防备,所以我们到了晋北高原,再转入去偃城的官道。”齐襄站在众人面前,解释了自己选择山路的缘由。大家听了,自然都纷纷赞扬主子英明。。
海陵站在齐襄身后,沉默得像一跟木桩子,要不是手脚上都锁着乌黑的铁链,大概没人会去看他一眼。。
等到夜间宿营时,他照常为齐襄换衣清洗,做完后却没有如往日一般回去帐外跪着,而是对齐襄请求道,“主子,下奴真的没有私逃之念。”。
海陵想过了这么多天,齐襄也该冷静下来了,冷静了大概就能听进去自己的话。
可这话对齐襄来说,就相当于在谴责他委屈了萧海陵,齐襄一听怒火又上来了,立马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滚出去。”。
海陵安静顺从地离开了,到了第二日夜晚,却仍然固执地说,“下奴没有私逃,求主子解开铁链。”齐襄这才知他说没有私逃的目的,气得当胸就是一脚,“滚。”。
海陵捂着嘴咳了许久,才慢慢爬出去。。
第三日,海陵却像中了魔障一样,还是说那句话,齐襄举起随身的马鞭,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儿,终是没有打下去。。
他蹲下身子,摸着海陵肿了一半的脸,轻声细语地劝说道,“以后不要提这事了,好不好?你不提我就不打你,不饿你,也不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等到了偃城,就给你解开铁镣。”
海陵缓慢地摇头,目光中渐渐显出了一丝悲凉。。
齐襄心里一酸,差点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但终究是硬着心肠,板起脸道,“为奴的规矩,你自己看看这几天都犯了几条?主子还没罚你,你倒要求起主子来了?”。
海陵转过头去,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笑了。。
齐襄当然听出他是嘲笑,一时怒火燃起,抓了他的头发就把他拖到帐外,再一脚踹在地上。
你觉得我刚才的话好笑?那我就让你笑不出来!。
他举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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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次萧海陵并没有顺从地挨打,他很快抓住马鞭的末梢,一扯,让鞭子到了自己手中。再一跃起身,绕到齐襄背后,趁齐襄还未反应过来就用马鞭绕过他的脖子,交叉收拢,紧紧卡住了齐襄的喉咙。。
“唔……”忽然而来的窒息感,让齐襄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用眼神怒视海陵,你想犯上么?。
却听见海陵对着围上来的侍卫们道,“今日我只想让主子解开铁链,并不想伤人,你们最好别靠太近。”
第十四章 侍卫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仍旧慢慢围了上来。。
这四年间,萧海陵身为安乐山庄的贱奴,并没有显露过他的武艺,而接下暗杀的任务时,也总是一个人出去,一个人回来,除了齐襄、方澜和几个相熟的暗卫之外,没有人知道。所以在安乐山庄的侍卫们眼里,他不过是个以下犯上的奴隶。。
海陵见威胁无效,便一手扯紧马鞭,把齐襄固定在自己左侧,空出右手来应对那些围上来的侍卫。。
鞭子一收紧,齐襄就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一张漂亮的脸如今涨得通红,眼中更是愤怒得可以喷出火来。。
海陵装作没看见他的怒火,一出手就挑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