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说他自海陵走后,用过各种方法去打探清元宫的事,可一直是无功而返。清元宫的所有侍卫宫女,包括当年看到海陵与云贵妃那一幕的其他宫殿的侍卫宫女,都一个不剩地被先帝灭了口。
齐昭说,我是能理解父皇那么做的,毕竟这种丑事,对皇家而言,太伤颜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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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因此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查,只是暗暗留意而已。。
大概二年前,他才辗转从太医院的某个告老致仕的老太医口中,得知当初那件事发生的前几日,也就是十月二十七日,清元宫云妃的贴身侍女云灵来御药房领过一些安神的药物,留下的理由是云妃娘娘头痛失眠。只是当时的方子,已经毁了。。
这是一条很明显的线索,可正当齐昭想继续查下去的时候,那个老太医忽然就失足落水,亡故了。之后先帝召见了齐昭,告诫他宫闱秘事,不是一个储君该插手的。齐昭无奈只好悻悻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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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海陵听得很认真,既然如今齐昭说他知道真相,必然就还有后来。
齐昭苦涩地笑道,“后来我再也没有查到过什么。直到去年深秋,父皇大行前夜,召我到他的龙榻之前,告诉了我云妃之死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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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便小心地观察着海陵的表情。。
海陵想了一会,就明白过来了,平静地道,“那么如今,这个真相只有陛下您知晓了。那就不要再告诉臣,就让它成为永久的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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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其实在安乐山庄里,他也想过这个可能。毕竟动用萧家的所有力量,都无法查出的幕后真凶,就只剩下那么一两个可能。他想过先帝借宫闱丑事来削弱萧家的可能,可终究不敢往深里想,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如果是这样的事实,恐怕齐襄这辈子,都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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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刚才齐昭说的,恐怕连云妃娘娘本身,都是知情者。她或许是出于无奈,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才用性命为代价,设下了这么一个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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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你……”齐昭并没有料到海陵会是这个反应。。
海陵疲倦地笑了,“臣就当没听过,萧家的任何人也不会知道。就让云妃娘娘的死,成为真正的宫闱秘事好了,其他人没必要知晓。”。
——特别是齐襄。。
这一句他留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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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与皇帝谈话的同时,齐襄也坐在永安殿里,与萧太后闲聊。。
萧太后是齐襄的祖母,平日里她与皇子皇孙们,其实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唯有齐襄和海陵,是她当做孙子看大的。。
海陵是萧家唯一的孙子,萧太后重视他理所当然,齐襄却是凭着聪明与善良,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得了她的欢心。。
没错,善良。。
萧太后入宫四十余年,也曾垂帘听政,站在大齐皇权的顶峰,若论识人,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比得上她。她却在众皇子中,一眼看出了齐襄本性纯良。所以海陵与齐襄来往,她不曾阻扰,海陵跟着齐襄去云州,她也不曾反对。。
后来隐隐风闻了一些不好的事,这次便趁着齐襄进宫亲自问了问。。
齐襄倒是很爽快,全部都承认了。。
他说他在安乐山庄的日子里,确实恨海陵,虐待了海陵。。
他又说,欠海陵的,我会还他。。
他甚至还坦白地告诉了萧太后,关于棠梨之华的事。。
萧太后不由动容,“小襄你啊,这事做得过了。”。
齐襄道,“我知道错了,所以我会想办法为海陵解毒。”。
萧太后摇头,“当年三弟的事,哀家亲眼目睹。解毒绝不简单……”她顿了顿,叹息道,“还好海陵这孩子厚道,性子没有三弟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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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昭知道海陵固执起来,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便转了话题,问起正事来。
他温文尔雅地问道,“落月城屠城一事,朕想亲自听一听你的想法。”。
在海陵回青都之前,弹劾的折子就堆满了御书房的书案,齐昭一律压下,就是为了听海陵亲自回报。只是海陵一回来就被齐襄捅了一刀,之后就不能行走了,这样的境况下,齐昭也不便去刺激萧家的神经。。
如今海陵既然来了,正好可以问一问。。
齐昭分的很清楚,他待海陵好是一回事,海陵做过的错事是另外一回事。他是个理智的君王,不会让私情蒙蔽了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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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海陵便简略地叙述了当时的事。。
落月城的战略地位,层出不穷的暗杀事件,将军们的帐下议论,以及,当时齐襄的强烈反对。唯一隐瞒了的,是齐襄擅自放走落月城人质的事。。
齐襄当时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旋了。。
屠夫!屠夫!屠夫!!!。
他记得很清楚,齐襄那一声声的怒骂指责。。
这两个字,多少次午夜梦回,都在他的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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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昭听罢沉吟了片刻,“这么看来,屠城只是无奈之举了?”他看过不少奏折,里面都说征北军为了军功不顾仁义,残忍冒进,可从海陵口中说出的,却是另外一种事实。。
海陵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齐昭便道,“你写个详细的折子上来,朕再看看。”。
说来说去,还是留了余地。。
感情上齐昭当然可以相信海陵,可另一方面却深知,萧海陵毕竟只是一个武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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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又叙了几句旧事,就听郑其骁在殿外禀告,“陛下,太皇太后差人来叫萧将军去永安殿用膳了。”。
齐昭听了对海陵道,“你去吧,朕这边还有些事。”。
海陵便告退了,随着郑副统领一起出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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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至萧太后所在的朝阳宫,隔了一个偌大的宜春湖。宜春湖引温泉水而建,四周景致,终年如春。海陵沉默地在姹紫嫣红的花木间穿过,一点看风景的心情都没有。。
身上的伤,一直隐隐痛着,他的眼前都快一阵黑了,哪里还顾得上周围的美景。
郑其骁紧跟在海陵身后,也看出他步履不稳,却不知为何原因。考虑了再考虑,仍是不敢伸手搀扶。。
好歹坚持到了朝阳宫中,海陵看了一眼站在永安殿前的身影,就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昏迷之前,他听到了齐襄的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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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已是黄昏。。
他发现自己躺在永安殿云锦阁的长榻上,齐昭坐在一侧的窗台下抚琴。齐昭的琴艺很一般,可今日他坐在那里,举止大方,气度闲雅,倒是很像文士。。
见到海陵醒来,齐昭停了琴,微笑着望了过来。他的眼底似乎暗藏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海陵刚想要看清楚一点,就一闪而过,消失了。。
海陵只好也回以微笑。。
夕阳下,他没有问齐襄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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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海陵在云锦阁住了好几天,才回靖平侯府。回去的时候,萧太后和齐昭都赐了很多名贵的药材。萧太后还拉着海陵的手,依依不舍地说了许多话。最后临分别前,她忽然压低了声音 ,对海陵说道,“小襄要哀家转告你,说别忘记了去年十一月二十临风镇上你说过的话。”
海陵怔了怔,去年十一月二十?临风镇上?。
是得知先帝过世的那天么?。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竟想不起当时自己对齐襄说过什么了。
第五十章 回家的路并不漫长,萧海陵一踏入靖平侯府的大门,却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迎接他的陈伯扶他下了马车,领着他穿过静悄悄的庭院,一路向靖平侯府的正东方向行去。
海陵一开始也没说话,待到过了宜竹园,才停了脚步。。
“陈伯,我们这是去哪儿?”。
陈伯面露为难之色,“少主人,你到了就知道了。”。
海陵眯起眼,眺望着不远处的飞檐,暗自苦笑不已。。
怎么说他也是这府里长大的,怎么可能猜不到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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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他所料,陈伯带他到了萧家祠堂——退思堂的大门前。。
朱红的大门敞开着,高高的门槛后面,灯火通明。。
跨进门之前,海陵回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色,似乎快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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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跨入堂中,略略一看,萧家各房的人居然都到齐了。。
二叔的妻女,三叔的妻女,还有五叔的宠妾和她领养的儿子,都站立在退思堂右侧,表情各异。
左侧站的则是萧家的长房。领头是大姐及侄子萧羽,之后是芷柔,还有瑜儿与璎珞。她们的神色倒很一致,无一例外皆是担忧。。
萧老太爷端坐在八仙桌旁,一旁立了邢隐,他是老太爷多年随身的家将。
海陵便端正地下跪行礼,“爷爷,邢叔。”。
萧老太爷这么大张旗鼓地开祠堂,召集众人,海陵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要审自己执意屠城的事了。。
邢隐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就听见萧元臻道,“既然海陵到了,兰音,你去把家法拿出来。”。
“爷爷。”萧兰音没想到萧老太爷是真要打海陵,连忙求情,“爷爷,海陵腿才刚好,身上又有伤,实在不宜再加棍棒了。”。
萧远臻威严地坐在那里,不为所动。。
梁芷柔连忙使了个颜色,让萧瑜和璎珞跑到了海陵面前,异口同声地道,“太爷爷,别打我爹。”。
萧远臻这才有所动容,招手让萧瑜到了自己手边。。
“瑜儿,你说太爷爷为何不能打你爹呢?”。
“因为……因为……”萧瑜毕竟是孩子,一急就急得说不出话来。。
萧远臻慈祥地摸了摸他的头顶,“瑜儿,你知不知道,你爹做错了什么?”
萧瑜回头看了一下娘亲,小声回答道,“……不知道。”。
萧远臻便道,“你爹他呀,失了萧家的骨气,丢了武将的脸面。”。
右侧顿时传来了窃窃私语。。
海陵低头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