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箬被救护车“呜央呜央”送到医院,劳动急诊中心和骨科脑科五官科一干医生彻夜奋战,才保住命也保住了右腿没被截肢。
麻药失效后合箬被痛醒,守在床边的是她可以想见的所有人。
她懒于说话,眼一闭想装睡;但众人就等她睁眼了,立马忙开:
“医生护士!快去叫医生!”/“跑什么跑?按铃就好了!”
“合箬你怎么样?痛不痛?”/“有没觉得腿还在?”
……合箬翻白眼。
她忍着深入骨髓的痛,指挥遥远郭导去找医生;让还在询问滕漠的爹妈回家帮她打包东西;跟着瞥了眼一直在边上打转不知所措的陌生男生和看上去是他父母的一对——印象中那男生就是肇事者——只道:“麻烦出去。”
很有决断力地清场。
单间病房里只留下滕漠。合箬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要问,很多脏忍着不骂;但她只咬着牙忍痛到额角冷汗涔涔;妈的,痛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合箬努力半天,难得安静了三分钟的病房就被突然驾临的医生、警察塞满了。这检查那打针,边上还有人问话做笔录。一夜没睡加上身上巨痛,合箬快被逼疯了。
好不容易打发完人走,腿也在止痛针的作用下没那么痛了。可她完全不想睡,血红的眼瞪着,冰凉凉的怨毒。
慑得滕漠全身汗毛骤立。
……我回来处理他的一些后事;顺便把外公、就是阿寂的爷爷接走,这边房子里他的东西也要收拾……
……他要过马路,去拿给你订制的项链;你最爱的星座造型……
……那辆车刹车系统出问题,七扭八歪地冲撞……
……当场死亡。送医都没用了……
……头两天晚上他还跟我说,马上毕业了,就算舅舅舅妈不同意,他也要先回来;他说想你了……
……他说想你了。想回来看看你……
病床上的合箬低下眼,冷笑。
石膏脚被吊着。左手臂上的伤也被急救的医生仔细包扎过,洁白的纱布把她的小臂缠了一圈一圈,密实而服帖。仿佛生来就覆在上面一样。
合箬摸着那纱布,泪水滴落渗了进去。因为滕漠把那项链摊在掌心送到她眼下。瓶子型吊坠颈部的地方,细碎小钻环着,缠绵的线条,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合箬惨然嘶吼出来,“……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让我以为他还活着不就好了吗?”
她歇斯底里得像个讨要什么的孩子,也像个孩子般没道理地怪罪滕漠。
“小箬……”滕漠无言,轻揽她入怀;对这个自己疼爱胜亲妹妹的女孩,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
看她这一身惨状,想到刚才她父母跟自己的对话,再有医生进来插话问她手臂上那些经研究确定为自残的伤口,要不要找心理医生……
摸着她的头,“你还想阿寂?……这么多年怎么过的?”
可能当初自己怂恿阿寂先离开,做错了?“你要气也气我好了,不要逼自己;如果当初不是我劝他放手……”
“不会。”合箬脑袋摇成拨浪鼓,“我不生你的气。真的我说真的……我不怪你;如果不是他动摇,别人怎么说又能怎样?是他自己不确定……真的是他错;我气的是他……”
她面无表情。“这么久了,想到他会心痛,会揪心;每次想到他,难过到哭不出来……现在想要跟他一起死,想要把他抓出来掐……
“可就是想不出我们的未来……原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没有未来……”此刻她的思维和言语同步错乱。
“爱他吗?”
像是“呲”一刀,匕首划过心脏,开始淌血。“屁我爱他个大头鬼!”
合箬手肘一劲,一拐子过去顶开滕漠朝他喊,“我爱他个鬼啊我爱他!他有什么值得我爱的?”泪痕爬满她的脸,纵横交错;搭配上她惨白的脸色和仿佛能流出血的双眼,滕漠心悸。
“你说他做什么了值得我爱他?他也配?他跟你混,把我丢在这里自己跑掉;五年了一点消息都不给我,我知道他是死是活啊?我还管他……我还要爱他个屁啊我爱他!?”
哭了哭吧,哭到五脏六腑纠在一起,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流泪的眼是否肿烫,压制住想吐的欲望,拼命哭好了;郁结着的思念与怨恨,跟哭声一起宣泄而出好了……
滕漠看着她的泪,难过到不行。“小箬,你不要逼自己。明明还那么爱他……为什么现在不承认?你不要犟,点一下头会好过些。你这样只会……”
“哈!”她嘲笑着,“是啊,我爱他;当年我多爱他啊!他不还是要离开?……那时我那么爱他他却不在我身边;我拼了命拼了命想他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我为他流泪流到泪腺脱垂做手术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我因为太想他想到自杀,被送去医院躺在急诊室的时候他不在我身边;他甚至连知道都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什么今天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你要回来跟我说这些?我都要忘了他样子的时候,为什么他还要出现?他现在是凭什么来打扰我生活?凭什么?!”
一字一句,他都不在我身边。撕心裂肺的疼痛。
滕漠在她的痛处洒盐,“就凭过了这么多年他还在你心里。所以即使他死了也想让你知道。让你知道这么多年,痛苦的不只你一个;他在陪你……”
合箬傻呆呆地忘了再骂。眼泪已流成惯性,她管不了;但大脑无法思考,就是她根本不想管的……
那天滕漠抱着合箬,让她把眼泪流了自己满怀。
以至于想要去道歉兼慰问的召曛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一想到白痴曛,追忆往昔的事就自动打住了。
反正那个秋天之后,自己就再没见过春、夏……
合箬突然灵魂归位一样全身一哆嗦;跟着双眼聚焦。“?什么啊?”她左看右看,无意识打量四周;发现弱智曛正跟她一起坐在公园长椅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她。“什么什么啊?你自己到这里就不肯走了。要不要喝点什么?”
合箬摇头;想了想,“腾”一下起身,转着脑子四面一扫,“我刚才好像看见遥远了?她人嘞?”
召曛脑后大大一滴汗;心里哀叹遥远真毁了,在手帕交面前这么没存在感……
“她好像跟那两位有话说……”
……妈的!第三次了!合箬在他面前跑得抓都抓不住!召曛恨骂;却只能无奈地追上去。
她居然连过马路都不怕了。长袖长裤也不觉热;大包被她当拖把一样在地上拖。
沿路一家家店找过去,终于发现目标。那三头靠窗坐着,四方桌他们占了三边。
合箬推门进去。店里唯一有特色的,仿地中海风格的门撞开了上面悬着的铃铛,清脆悦耳。她不理迎上来的服务生,径直走到角落。正好听到让她石化的一声叹:
……她就被你养得越来越任性越来越刁钻除了你谁也不喜欢……
“怎么、可能?……如果真是这样我怎么可能什么印象都没有?”
好了,这下化石像被锤子捶了一下;合箬听到身体各处“呲啦呲啦”剥落的声音。
“怎么可能?”
遥远的理智被四个字点燃、焚烧,化成灰、飘走了。
“什么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靠你以为你是谁?合箬为了你都要疯了你还无动于衷?当年你一走头都不回一下;隔几年让滕漠来报个丧说你死了就够了?她想你想到发疯一样哭着喊着自虐又自杀;她爹妈面子都不顾把她送到精神病院。要不是医院有点良心说她不是病是心理问题,你知道她会怎么过日子?……暴饮暴食,不是两天不吃饭光吃棒棒糖就是一天五顿;她的胃已经坏了……知道你死以后一整年,她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没点人样看都不能看;一个人躲在房间角落一坐就是一天。要不是我和召曛会拉她出来走走,你以为你还可以看到现在的合箬?
“滕漠给她打完电话说你死了的那天晚上她冲出去被车撞,腿都断了……可以活动之后我们拉她出来,她连马路都不敢过。知道那种小巷弄里的单行道吧?那么窄的路,她不左右确认、没一辆带轮子的车会出现她都不敢动……要不就是突然发神经站在路中间等车来撞。那次车祸她被召曛扶起来你知道她说什么?‘干嘛不撞死我?’
“她整个人就跟为了纪念你而活着一样。怕太阳怕到大夏天不敢出门;你知道为什么,就因为认识你这个王八蛋,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全是大太阳的日子……白痴一个,上了高中还学人家小孩去学钢琴;还不都是你害的?……滕漠说你去了加拿大后进了多大,她就发神经自不量力地也想去;你都不知道你走以后她那个成绩漂成什么样儿。亏你当初打着‘不耽误她念书’的烂旗号……”
遥远捏着咖啡杯的小耳,嘶着牙蹦一句砸一下桌;说到杯里的液体悉数逃亡,散漫在桌上四处流窜,窜至桌边没刹住、英勇坠到裙上时,她才发现——
“她活着就为了能记着你而已。”
滕漠面色铁青,双目似要眦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眠不足。
皇寂的脸上已无血色;死白得像被遥远拿石灰刷了又刷。曾经祸害无数的凤眼里读不到丝毫信息;空空荡荡。
无声息站在他身后的合箬亦无任何表情。召曛拉她,“走了。”
她不费力地挣开,走过去进入遥远滕漠的视线;习惯地抬腿招呼,“说什么屁话呢你?姑奶奶我被你说得这么廉价掉?”声线平直,跟被板砖拍过似的。
二人将目光集中到她身上;她看着就想笑。
坚持不低下头,她不耐烦地又踢踢遥远,“走啦,还要把姑奶奶我这□苦情女塑造到什么程度才完?”店里的客人已离开泰半;遥远不控音量且愈渐愤慨的演说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遥远抿着唇不应答,也没要起身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