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不爱戴眼镜,就你那大近视隔那么远怎么……”
“遥远,”她嘴角轻扬,“那个人是刻在我心里的;谁我都可能认错但他怎么可能?”
遥远看她没有落泪;甚至可以说面上表情未改变一丝。淡淡的忧伤,犹朦胧月光在她颊边流转。
“我是近视,隔了一米我连人五官都看不清;”但他走路的样子,笑起来唇畔勾起的弧度,一辈子不忘。“可是那个人我不会认错。不要说他化没化成灰,就算只剩声音响在这世上我都能认出来。”
遥远再不顾忌,气急败坏地吼出声:“可是他死了!”
合箬意外地没有发作,“他没死。”
“你在犟什么?”遥远快抓狂,“难道滕漠大老远飞过一个太平洋跑来骗你说他弟弟死了!?”
“……他没死;但对我而言,跟死了差不多。”
遥远愣怔,“什么?”
微一低头又抬起,合箬的眼眸泛起薄层水雾……“他说不认识我……他说、不认识我……”猛吸一下鼻子,合箬别过脸去拿手抹了抹;跟着仰头面对漆黑夜空。“他不记得了,车祸后他失去记忆。不记得我了。”
“你怎么知道?”遥远疑惑不解。
“还用怎么知道?非要别人跟我说?”她冷笑,“跟我没忘记他一样,他不会忘记我;除非意外,肯定就是那时候的车祸了……但我奇怪怎么滕漠会骗我说他死了?”
遥远见她面向外坐在五楼阳台的护拦上,竟兀自陷入沉思,口里喃喃自语之余头也慢慢垂低——
意识过来后遥远顶着发凉的后背把她扯下来,“你别发疯了!”
合箬落地后脚步不稳,一个踉跄后站定。被遥远吼过的耳膜还在震。她傻笑着掏了掏耳朵:“吼什么?我哪有疯。”
“你还没疯!?”遥远几欲暴走:眼前这个女人如果没疯,那她就是傻子!
为一个抛下她后一点音讯都没有的男人堕落了五年;为一个死人又疯了三年。一个女孩最能美丽张扬的七年全用在那个叫皇寂的人身上。
“我就没疯嘛。”她灿笑若星辰。
遥远气到疯!“你还没疯?那你说你现在在干嘛?”
“……?我不知道诶!”她耍赖。
遥远长叹出气。“那人已经死了。”
“没有。他活好好的。你不信没关系;我知道就好。”她笑得阴恻恻——
遥远看了心里直发凉:这女人又要怎么疯了?
“好好,他还活着。”先答应了再说,“你以后怎么打算?”
合箬刚才还在笑的脸僵住了,双眼透着迷茫,“我不知道诶……”跟着,豆大泪珠落下,她却没有眨一下眼。遥远看得胸内止不住泛酸。
“本来当他死了,我知道他死了都还爱着我,在天上也想着我;那我只要一直爱他一个人,为他活着就好了……但现在看到他还活着却不记得我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真的不知道了。以前为了爱他,为了想念他的自己,拼命念书,学钢琴学IELTS,想去留学,去看他生活过的地方,一直努力……
可是现在?
知道他还活着,内心的狂喜转瞬被他失忆的现实冲散,直从天堂再入地狱。
那年听闻他死讯只想一死了之;现在知道他还活着,为什么还是想一死了之?
死就那么好?争先恐后前赴后继。偏偏她就是其中之一。心想如果真的离开,什么都忘了,忘了心里的痛忘了给她留下痛的人,即使自杀不能重生,她也无所谓了。
但一念及能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皇寂,她就又怯退了。
可是啊,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已不是从前那个眼里口里只有合箬的皇寂了;甚至在他的脑海记忆里,合箬被抹去了。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是不是偶尔还能忆起她。
所以现在的她真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为了无谓理由进行的学业,不知道还要不要留学加拿大,不知道还能不能弹钢琴,不知道还有没有吃饭的欲望。
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闭眼往前走、可能也是一种方法。有人这么说过。
“下个月的IELTS我会考,GMAT也会准备。我会开始写申请书。最好能去多伦多大学。”
其实,心里有没有期望能再见到他,合箬自己也琢磨不定。或许放手去做,一切随那个爱开玩笑的老天爷的心情,是她命中已写明的也说不定。
于是在其他人看来,跟召曛同行一趟加拿大后合箬没有任何改变,继续漫不经心地准备、参加IELTS后开始备战GMAT,同时忙于向加拿大的学校递申请。最先接触的是多伦多大学,因为皇寂是那里的学生。
日子清闲着。偶尔跟朋友见个面,参加几次同学聚会;所幸活动都是从晚餐开始的。
白痴曛似乎也没变,隔段时间会挑一个晚上约她出去,猎奇新开的店子尤其是餐店,或叫一些人轰PAR。合箬永远静坐圈外,一副没事人的姿态;弱智曛也好像不怎么纠缠她了,对周围人的起哄不再添油加醋火上浇油。
合箬略略安了心。既然彼人不招惹她,她当然乐于和这么一个率性的呆子做朋友,即使有时暧昧了些。
九月时学校开学。遥远进了心仪的大学念研,不再住校,延续暑假就搬回家的日子当她的小姐。源轻早在八月中便踏上行了八次的征程。遥近在上海找了份好工作。只有合箬还在当她的本科生。
搞得她很不爽。不过大四了,老鸟一只,课少得像垂暮之人的剩余生命。所以她过得像个离退休老太太似的好不自在。
偏偏有人对她的自在看不过眼火急火燎。
被某人在某天唯一的一节课结束后拖到小礼堂参加某个大集团的介绍会;因为之前的某天遥远背信弃义地把她要出国的事招供了,
所以才让这个刚过三十刚当妈却活像个老妈子的郭导有借口,“他们来咱学校面试赞助对象,学成后还直接进他们海外的公司;其实符合条件的就那几个,今天光来走走场。你要出国的嘛,去听听总没坏处!”
说白了她就一群众演员。
同这个似乎对她偏爱有加的辅导员,合箬是十八般武艺都较量过了;但最终结果是发现她居然比胶水曛还黏!别的不说,当初自己住院,她隔三差五就上医院拉着自己讲一通如何走出困境爬出人生低谷以绝处逢生云云。
差不多就那时候,她被这个老师彻底“招安”了。
如此这般激情洋溢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啊,爱校都爱得比一般人热情。
看来这次也跑不掉了。她想反正那小礼堂有空调,去吹吹补个觉也行。
睡梦中的合箬被一道响翻礼堂顶的“有请!”,及随后的掌声、欢呼声吵醒后,皱着眉眼都懒得睁,转个身继续以四仰八叉的姿势约会周公。可是……
……不要说他化没化成灰,就算只剩声音响在这世上我都能认出来……
于是,耳朵过滤性接收到纷杂中一抹醇酿音色:
“……谢谢同学们这么热情。我是滕皇集团的代表,今天来贵校是为了……”
合箬颤抖着手像帕金森患者;揉揉眼,一面坐直身子一面从提包里摸出眼镜……戴上眼镜,看清楚了,就没人会说她眼花,连那个人也认错……
……有人在拿锯子切割她心脏吗?为什么这么痛?……从来没见过他穿西装的;想不到……穿在身上这么合衬;是另一个人?……
她多希望自己不仅是大近视,最好还是熊瞎子……台上那个漾着自信与光彩笑容的人,她多希望能不再见;含着笑和温暖的声音,她多希望以后只在梦中听到……
“……具体内容,下面请我们公司此计划的负责人为大家介……”
话未竟是因为瞥见台下坐在角落的一个女孩……她?
他的心尖似涟漪般泛起一圈圈奇异的感觉;是否该……跟她打声招呼?
毕竟,回来后转了这么多所大学,今天总算有了收获……
接着全场近三百号人和他一样,发现坐在最前排、混迹于教师群中的一个女生,用慢动作回放的速度立起,最后指着台上那个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俊逸男子跺脚喊出:
“皇寂你□回来干什么?!”
场内一片安静。合箬只听自己体内某处的跳动声“扑通扑通”阵阵放大,鼓动着心随耳膜生疼。
她咬着牙忍着不哭泣……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在自己想要跟他一样选择残忍放弃的时候回来?
为什么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要他在身边,就完全不想跟他分开?
“……皇寂你个王八蛋你回来干什么?妈的你连我都敢忘你还回来干什么?你不是早滚去加拿大不肯回来了你现在要干……?”
全场哗然。皇寂心下苦笑:怎么每次见面她都要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
混乱中最先回神的郭导拉过犹还骂骂咧咧意犹未尽的合箬张皇出逃。硬是在其他老师帮忙下,把被拖一道就哭喊一道的合箬架到礼堂外;趁有人搭手的空挡她火速打电话:“喂遥远我是你郭导你快来合箬疯了!”一气呵成。
“疯什么?”遥远楞了下、居然接住了。
“谁知道!拉她过来给个介绍会充数,她直接砸我场子!”怒发冲冠!
“什么介绍会?”
“一国外公司来咱学校招赞助对象……”
“加拿大的?”
“你怎么知道?”
“那人叫什么?”
“好像是什么滕皇集团……公子哥一个叫……皇寂?合箬这么骂来着……喂?喂喂?遥远你怎么这么挂你老师电话?喂?Hello?”
郭导这下真气坏了:这都什么学生?!一个就当着老师面脏字连篇一个就连起码的尊师重道都没有!
你看你看眼前这个还疯跑!“喂你们上哪?”
“她说去停车场堵那个王八蛋;怎么办啊郭老师?”某老师急忙应答。
“啊~我造了什么孽碰到这种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