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牙婆子便要带她走,抱着我走到了门口。她不肯走,拚命扳住了门,双脚乱踢,牙婆子毫不留情的把她横过来打了几下,终于抱出去了。
她大哭着回头,却只看见阿娘站在门边哭得比她更凄惨,雨点般的泪珠不断落下,无穷尽的悲恸……
如果她是男孩子,如果她不是那么爱哭,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被卖掉……
花落花开自有时
痛,很痛……真的很痛……
迷懵着睁开眼睛,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欢呼着:“醒了,醒了!”
“三小姐……您可醒了!”
红云站在床边,正从钮扣上抽出绢帕,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说。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安安强笑着,只觉浑身虚弱绵软得厉害。
“三小姐,您可吓死我了。”
正说着,一个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急急走了过来,他先取出测温器,放在安安口里,用听诊器听了五分钟脉后,然后取出看看,是三十九度。便对身旁的护士道:“再烧下去会危险,得需打一针。”
护士依言准备好了药针递给了他。医生的手里依旧举着针筒,床头只点着一盏台灯,在室内发散着晕光,那灯光把人影放大了,幢幢的映在雪白的天花板上。
安安只觉得那针头有种尖锐又阴冷的东西,仿佛一只怪兽向她张开了血红的嘴,露出了里面锋利的牙齿。只是看着,剧烈痛楚已然在体内不断翻腾,最后却转变成一种根深蒂固的惧怕。
狼狈不堪的从床上起身,湿漉的发丝粘在额间,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我不需要打针,你们走开!”
“顾小姐,你现在烧得很厉害,再不止烧会有危险的,必须得打一针才行啊。”
众人小心翼翼围着安安,却不敢上前,只有好声劝着。
安安没有吭声,只是用力抿紧嘴唇,仿佛是他们逼迫了她,一步一步的踉跄着退后,只求助似的看着自己唯一熟识的红云:“红云这是哪?极夜呢,极夜在那……”
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带着所有的冤屈一时都涌上心来,一口气堵住了咽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的时候,妈妈就常说,乡下来的孩子就是笨一些。
所以,她挨的打就多了。
画不好画要打,弹不好琴也是要打,歌要是唱错了一个音也要打。妈妈没事就要抽查她们的功课,背地不好亦是要挨打的。有时候妈妈打牌输了,火起来就拿起鸡毛掸帚呼呼地抽她……有时候也罚跪,罚她不许吃饭。
但这些其实还是好的……
渐渐的她长大了,一日妈妈把她叫去,原以为一定要说什么来着,可是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边叼着一个银质的烟杆,一边打量着她。
妈妈呼吸间吐出的云雾,重重叠叠的,整个的空气都有点模糊。本来是阳光充足的房间,但在那样的目光下变得阴暗的好似古墓,泛着青黑。
“这丫头出落出来了,很标致的模样。”好半晌妈妈才懒洋洋的掸了掸烟灰, 转头对教导师父吩咐道:“以后不能再打了,也不能在身上留下伤痕,知道吗?”
烟灰扑扑地落在玫瑰红地毯上,连阳光都好似雾一样的。
从那日开始,她的衣服是开始请师父定做,比一般的丫头要讲究些,颜色亦是很鲜艳。但那些衣服,却并不值钱,质地也不结实,因为再好的衣料被针刺着刺着就会破了……
那针每进到肌肤里,身体便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直到身体发软,再也无力……最后身子蜷成一团……
但是疼得在厉害也不敢吭声,心里一直很清楚的记得阿姐的话:“不管怎样的痛,都不要叫,不然会更厉害……”
那段时候,每次走到浴室里脱了衣服照镜子,看着自己身上的密密的红点,只能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要哭,就是因为总是哭才会被爹娘卖掉……
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可是在明晃晃的针尖下,她都屈服了……
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还要她做什么?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而轩辕司九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安安的发剪乱蓬蓬的,斜掠下来掩住半边面颊,脸上因为发烧的关系胭脂抹得红红的,家常穿着件雪青蕾丝睡衣,赤着脚惨白着脸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飞扬入鬓的眉峰蹵起,带着跋扈的煞气。
“顾小姐不肯打针,我们也没有办法。”医生立时卑躬屈膝的低下了头,诺诺开口道。
“你怎么也闹小孩子脾气?不打针病怎么好。”彷佛对这个反应感到惊讶,轩辕司九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那泛着调侃笑意的眼。
安安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来不及反应,一股大力猛地揪住自己的手臂,她被迫落进了他的怀中。
“别怕,只是打个针。”
男人把她抱回到了床上,语气轻柔得让人害怕。
“不要……”
干裂喉间呻吟拉得长长的,仿佛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乞求。可是那冰冷的针还是毫不留情的刺入了手臂,发寒的痛入骨髓。痛得缩起身子弓成一团手下意识的紧紧拥住了身边的轩辕司九,好似抱住唯一的救生浮木,若隐若无间也抱住了他心中最柔软的一角。
“乖一点听话。”
看着怀中那不住颤动的眼帘,他微笑,他喜欢她这个样子。不断发掘出压抑下的脆弱,刺探出保护壳中的软弱。让他更加想要征服、主宰她。
然后,所有人都识趣的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偎依在床上。
轩辕司九轻轻的给她盖上被子,动作温柔得自己也不觉察。
安安仿佛对一切不觉,淡淡光影下,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在苍白的脸上留下极度忧郁的阴影,仿佛是一种无言的抗议。
“我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顾三小姐这么害怕打针。”
她侧着头,头发上夹着一只做工十分精细的兰色蝴蝶别针,但已经半落了,头发便披到腮颊上来。他心中一动,伸手替她理了理的乱发,顺势拂住了她烧得滚烫的额头。
安安静静地躺着,似乎睡着了,又似乎不是。
呼啸的风在窗外嘎然作响,雪下得很大,冰冷的气温开始渐渐蔓延在室内。
经过刚才的一场慌乱,屋子里有些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桌上的一只茶杯给带翻了,滚到地下去,渗到了米黄色的波斯地毯里,留下了一一线蜿蜒的湿漉痕迹。
他看着,也不知怎么,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母亲卧病在床,他守在床前,一边呼吸着浓重的汤药味道,一边呆呆的看着青砖地面。不知何时进来一个小小的蜗牛,慢慢的爬,身后也是流出那样一条湿漉漉的痕迹。母亲即使是病着,依旧打扮得十分艳丽,波浪纹的烫发梳得极为整齐,不见一丝蓬乱,没有血色的面颊上涂着殷红的胭脂,眼上抹着深蓝的眼膏,看上去并不美丽反而有一丝苍老的意味。但是,她常年都坚持着这样的装扮,连病中都不例外,只为了等一个再也不会见她的男人——他的父亲。
恍然间,耳旁狂暴的风声突然变得轻柔无比,那种感觉,就像是母亲在哄着心爱的孩子入眠。
他缓缓冷笑。
虽然他有母亲,却从未曾被安稳地哄睡过。
收回手,刚要起身,床身的晃动仿佛惊动了她。
一只手怯怯的从鸭绒被里身了出来,扯住了他的衣角。
她明明在发热,手指却是冰冷的。
“怎么了。”
他皱起眉头,却在分神的一瞬间,她抓住了他的手,把热得发烫的面颊贴了上去。
彷佛有些力不从心,樱红的唇反复扇合着,重复几次之后,才缓缓地开口:
“别走,我……怕……”
那双眼曈望向他,失神的表情,恍惚的眉睫。
两人的眼,就这样轻轻对上。
他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他,一瞬交合的目光竟似难分难舍。
这样小小的动作彷佛也耗着安安极大气力。
没多久,那睁动的眼帘闪瞬了下,视线开始失去焦距,睡意在脸上逐渐浓重。
房间里的灯光并不明亮,这城市的电灯永远电力不足,是一种昏昏的红黄色。窗外的西北风呜呜吼着,那雕花的窗棂吹得格格的响。
他看着安安几乎睡去的脸庞,感觉心中那股微妙正奇异地扩散开来。情难自禁的缓缓俯下身,吻上了她唇。
早已模糊了双眼,安安最后见到的是,那向来冷静自制的眸底,一抹异样的悸动正掠过,仿如云雾般缭绕交错。
西园的清晨,寒冬的冷意丝丝入骨。昨夜的雪下积聚极深,从车上下来,便看到许多致景已然全埋没于皑皑白雪间,只剩下远远一方的常青松木还见点些微绿意,高挺的针松枝干上也堆雪处处,浮着灰蒙白光的穹苍下满身的净白,猛地一看上去只活似个特大号的堆雪人。三五荷枪的士兵散落在各处角落,偶尔也巡视而过。
严绍穿过走廊,停在门外,仔细听了听声响,才外敲了门。
“进来。”才一进门热气就扑到了身上,跟外面完全是两个温度。一进室内,一股暖意扑面迩来,阳光顺着窗帘零星的散了满室,跟以往不同的是,这个屋子带着股温馨的气氛。
安安站在穿衣镜面前梳着头发,白玉梳子自头上一下下的捋下来,日光打在她的手上,一只钻戒光芒四射。安安的一张脸也经得起阳光的当头照射,脸上淡妆,娇红欲滴的唇。身上一件月白洒朱砂的织锦旗袍,耳朵上是一对钻石的耳坠子,与手中的戒指成套,足上却还是一双金织锦拖鞋,
她一边梳着,一边看着镜子,却并不是看镜中的自己,而是看镜中的他
浮光入镜,银镜中人如画。
轩辕司九就站在她的身后,整理着军装。房间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贴着壁纸,极浅的奶白色,上面挂着几副西式的油画,画中的颜色却是浓重而鲜艳的。他人站在那里,更加丰神俊秀。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