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底的——那一个真实的自己。
“咳咳——”胸口的伤本来早该好了,却没有好,她明知拖下去便是留下病根,便是非常不妙的征兆,但她却没有心情,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来调养自己的身体——她没有自救的本钱,因为,她要救人,要救很多很多的人,每个人都在等她,她——不能停下。
“神歆姑娘?”旁边帮着她捣药的人关切地看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神歆摇头,淡淡一笑,“加入三钱柿霜。”
那人应了一声,转过身去拿柿霜,倒也忘了关心神歆身体的事情,她一向都是救人性命的神,怎么可能病呢?
——+※+——
岐阳乒乒乓乓地回到现代,至少有三个月决定不再去“那边”,这一次真的惹恼了他。他每次去“那边”,都带着很愉快的心情回来,这一次大大不同!他过去不是没有感受到,时代差异所导致的严重分歧,但他之前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想和一个“古人”去交换想法,去了解她在想什么。他之前只是一个旁观者,而这一次,他却真真正正地把自己投入大宋去了。
他关心那个尼姑!所以他就会烦她烦的事情,就会替她想,就会因为她活得辛苦而辛苦,就会——因为她冥顽不灵,甘心给那群老头子做一辈子祭品感到愤怒!
最可笑的,真的江湖之上,有很多人嫉妒着她,因为,她这样一个女人,却是名医山庄的惟一继承者,如此年轻,就已功成名就。
这才是悲哀!
岐阳在电脑前面查关于鬼臼的资料,一抬眼,看见了他个人宿舍墙壁转角摆的雕塑,那是个新出的雕塑,是叫做“苦难者”,岐阳会买它,是因为,那天他跑到雕塑店去看人体解剖的图形,顺便看看做出来的“人”,和真人有什么区别。然后他就很不幸地打烂了“苦难者”的一只手——虽然那个苦难者本来就是遍体鳞伤,四肢不全的,但是打烂了,还是要赔的,然后他就买了。
他也并不讨厌这个雕像,虽然他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但是,房间里如果有一尊雕像,人家总会觉得特别有气质嘛——岐阳自己想的——所以他也买得心安理得,兴致勃勃。
但是,是“奢侈品”呢,岐阳看了“苦难者”一眼,这个看起来最痛苦的东西,却是一个奢侈品——
他会被那个叫做“神歆”的女人烦死!阴魂不散!阴魂不散!他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假如,他看到什么都想起那个女人的眼神,那个女人的话,那他岂不是根本不用活了?
安定安定——默念一百遍,愿望就会实现——
岐阳在默念了九十九遍的时候,突然想起,其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神歆早就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
他顿了一下,她已经死了,在公元一千年左右,就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她现在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他现在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神歆,见不到她的人,看不见她的微笑,也根本不必再为她生气烦恼。
那一刹那心里很不舒服,空空荡荡,又像心里塞了一个破麻袋,郁闷而不能呼吸。
他也得了心脏病?
岐阳很不耐烦地停下手里的事情,深深呼了一口气,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她还没死呢,想见她,回那边就可以了。
如此想,他才释然松了口气,虽然他现在很不喜欢那边的气氛,但是,至少她还在那里,不会死掉。
那就好。
——+※+——
神歆处理了荷苦泽的事情,就如飞出去的鸽子,无论飞得多远,都始终是要回来的。
名医山庄是她的归宿,她无论在外面做了什么,都一定是要回来的。
“还没有查清岐阳的来历?”龙太医身为名医山庄第一圣手,很少理事,这一次,为了岐阳的事情,居然亲自主持事务,自然这其中有岐阳也是身为太医的“同行相竞”的原因在里面,不过,更主要的,龙太医非常关心名医山庄驰誉江湖的名声,是否会被岐阳破坏了。
“没有。”神歆摇头,“他似乎只和丞相府圣香交好,”略略一顿,她微微一笑,“先生清楚圣香的为人,他不肯说的事情,那是谁也问不出来的。”
“他也没有生身家世?没有父母兄弟?”龙太医白眉一蹙,“不可能,若要拜为太医,岂可不留家世姓名?来历不明之人,又岂可轻易为天子看病?”
神歆为难,那分蔼然的笑意便略略变了味道,“这个——既然岐阳和圣香交好,先生也知,朝中四权五圣有分庭抗礼之威,岐阳要假造身份,并非难事。”她摇了摇头,“神歆可以调查江湖中人,却不能调查宫中密事,容隐则宁,上玄聿修,并非常人,宫廷中事,是不可轻易打听的,先生也曾涉及宫廷,想必要比神歆清楚。”
龙太医点头,“你与他相处日久,难道就打听不出他的蛛丝马迹?例如,哪里的口音?”
“口音?”神歆凝神,很努力地想保持她的平静安详,但还是恍惚了一下,“口音是都城口音,和圣香一样,也许,他原来不是,只不过和圣香待久了,所以也学得差不多。”
“你的意思是,岐阳本不是都城人?”龙太医何等人物,一眼便看穿了神歆心底那一刹那的恍惚。
“我不知道。”神歆可能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对着龙太医,用这样平静的口气,说出“我不知道”这四个字。而心头一片平静,她是真的不知道,而这一次,她也不想强迫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却要拼足了努力,去把“不知道”变成“知道”,然后站在这里解释给这一群威严的老者听——而没有人,会去体验她的辛苦,也没有人觉得她有功劳,一切都是应该的。
龙太医微微一怔,他没想过神歆会反抗,会反驳,“你不知道?”他缓缓举起拐杖,重重一顿,“你在名医山庄十九年零九个月十六天,据老夫的记忆,你还没有对任何一个先生说过‘你不知道’这四个字。”
神歆的微笑在那时候僵了一下,重复了一边:“我不知道。”
龙太医这一回是缓缓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神歆微笑得很苦,“我难道没有‘不知道’的权力?”她重复了一遍,“我只知道,他人回了开封,然后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也不知道他的来历,更不知道,他从哪里学到了这样的医术。”她咳了几声,“先生纵然是追问,神歆据实回答,不知便是不知。”
龙太医的目中陡然暴出精锐已极的亮光,“你不知,那你竟然没有想过要弄清楚?”
神歆的眼神是厌倦,“先生,我们名医山庄,救的是人命,看重的是道义,救死扶伤是本分,若先生要我去治病救人,神歆自然责不容贷,但是,先生若是为了名声之争,恕神歆无力,没有精神为这等事情去计较细微末节,计较长短。”她真的不明白,岐阳的医术出乎寻常得好,和名医山庄有什么关系?他的存在,会撼动到名医山庄什么吗?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是不该带岐阳回名医山庄的,似乎,她那一时的决定,给岐阳带来了一种不祥的阴影。
她只是想救人,难道她是错的?难道先生们希望的不仅仅是救人,而是永远的江湖第一?江湖第一名家,第一救人之所?第一——可以对人的生命生杀予夺?绝对的“神”的地方?因为岐阳居然触犯了神的神力,居然分散了神的神力,所以——不可原谅?
这是不公平的,神歆不能说他们错了,但是,这是不公平的。
这是不对的。
这是不对的,你并没有看见,岐阳他要赶来救人的时候,那样的眼神,那种真心实意的关心,他不是会争权夺利的人,更从来没有想过,要夺走名医山庄的一切。
岐阳,这是不对的,是不是?
我不是故意要相信你,而是,我知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她心里想着,这是不对的时候,龙太医森然道:“你可知,名医山庄一庄二百余人,一年的开支全部出自于江湖惠济,假若名医山庄失去这医术第一,救人第一的名号,还会有多少人认定名医山庄存在的价值?你可知,庄里会有什么反应,什么后果?庄里多少人是靠着制药采药而生,他们谋生的本事几乎没有,就只会帮着名医山庄制药,你又知道,名医山庄多种灵丹不可外传,所以他们所会的只不过是零星片断,又不能成制药之手艺。一旦山庄失去名誉,你可知道,受到影响的又是多少人?”
神歆怔了一怔,“所以在岐阳没有危及山庄安全之前,必须——”
“必须保证,他不会危及名医山庄的名誉,不会用他的医术,出来救人,不会扬名,不会——显身。”龙太医拄着拐杖站着,神歆错觉地看见他目中闪过的一丝阴凉之意,突然全身都冷了。
“你必须调查清楚,岐阳是什么来历,然后,你要确定,他不会影响名医山庄的名声,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龙太医居然是这样说的。
神歆陡然睁大了眼睛,“先生,你的意思?”
龙太医冷冷地道:“我的意思,你很明白。”
杀——人——神歆蔼然的笑容一再失色之后,终于彻底破裂,“我一点也不明白。”她一贯纤白秀气的手掌紧紧地握了起来,握得很紧,“先生训练我,难道,不是为了——救人吗?”
龙太医的眼睛微微眯起,“救人之法,杀人之法,本就是翻手,覆手。”他冷冷地道,“你这么聪明,又如此有‘见地’,难道你就想不明白?”
神歆瞪大眼睛,看着龙太医,这个她十九年来,一直以为严肃正义的老人——是她太天真,不知道世事疾苦,金钱的重要,还是——极善之后,必要有极恶,来为之支持,否则,善良就没有依靠?还是——他们都错了,即使人活下去需要钱,也决不可以用别人的性命、用这样的手段来争取——
“你胸口的伤始终未好,不利你处理此事,”龙太医袖袍一拂,将神歆抓了过来,砰然数指点在她背上胸前,神歆心头一热,一口淤血咳了出来,数十日拖延不好的伤